官道旁,幾輛馬車停在一處低窪地,周遭黑虎幫的人正忙得雞飛狗跳。
其中一輛車的車軸折斷,木頭斷口處嶙峋參差,馬匹受驚嘶鳴不止,孩童的哭聲從車廂裡斷斷續續傳來。
張虎立在一旁,滿臉不耐,手裡鐵刀重重一拍車板,聲如悶雷:「修快些!後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咱們!」
幾名小弟汗流浹背地圍著車軸,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小聲嘟囔:
「大哥,這可是車軸,不好修啊……咱們沒東西可換……」
張虎臉色一沉,兇光一閃,怒喝道:
「沒得換就補!拿木槌、釘子!修得能走就行!」
那幾名小弟臉上更顯難色,但對上張虎陰狠的眼神,不敢再多言,只能硬著頭皮照辦。
有人從破布包裡翻出幾枚生鏽的鐵釘,有人提來木槌,哆哆嗦嗦地蹲下去。
車廂裡傳來孩子們壓抑的抽泣聲,與外頭木槌砸擊的聲音混在一處,顯得格外刺耳。
張虎抬頭望了眼月色,心裡越發煩躁,口中罵著:
「格老子的,真是晦氣……」
看著手下笨手笨腳地捶打車軸,張虎一陣煩悶,臉色愈發陰沉。
他忍不住在心裡咒罵起來——黑虎幫什麼時候落得這般狼狽?
往日裡,他們的手段乾脆俐落得很。城外四周的鄉鎮村落裡,總有些窮苦人家顧不上孩童。只要盯上時機,一把拎起,塞上馬背,轉身就能走人。
簡單、迅速、利落,誰敢攔?
可如今呢?
先是要謀劃如何混進城裡,又要費勁心思安排人手假扮流民,再想方設法把孩子們一個個引去「夫子」棚下,還得下藥讓他們安靜。
這一路折騰,光是算計就比以往麻煩十倍。
張虎心中暗暗咒罵。
黑虎幫怎地落到這副田地?
這一切,都是幾個月前,那個自稱白先生的人來了之後開始的。
他不由得回想起當年——
黑虎幫原本只是些流亡山匪、土匪、亡命之徒,最初的五人因緣巧合聚在一塊兒,乾脆拋了舊名,各自取了「虎」字為號:張虎、王虎、李虎、洪虎、唐虎。
幾個人一身匪氣,起初只幹些搶鏢、做打手的勾當,倒也混得快活。
後來與人販子搭上線,第一次嚐到拐賣的甜頭,才一步步沉淪下去,專幹這等見不得光的買賣。
其中王虎、李虎本是鎮西軍逃兵,有軍中門路,竟和其中一位將軍搭上了線。
自此,他們便成了這位將軍的黑手套。
黑虎幫有了靠山、有了輜重,日益壯大。
但是銀子賺得越多,上繳得也越多。
上頭的胃口越養越大,他們不得已,案子也越幹越大,招惹的官府和江湖人越來越多。
最後,引來了一批圍剿,洪虎因此而死。
那搭上線的將軍,從頭到尾不曾相助,也不曾出面,但還是照常伸手要銀子。
張虎心裡雖不服,可洪虎已死於官府追捕,唐虎亦不知所終,只剩他孤零零一人還撐在明面。
至於王虎、李虎……早就回了軍中,和他已不同道。
那位將軍也朝著黑虎幫伸手,開始指手畫腳交代他們辦事。
而白先生,就是那位將軍派來的。
剛落腳時,張虎還以為他只是個窮酸書生,滿嘴仁義道德,沒什麼可怕。
哪知對方一上手便是下馬威——那詭異的暗器功夫,快得叫人眼睛都沒看清,就把他們一票頭目打得措手不及。
原先他們自以為的試探,竟成了血腥屠戮。
幾個為首的兄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白先生在眾目睽睽下殺了一大半。
自那之後,黑虎幫便徹底換了個模樣。
黑虎幫中人像沒了腦袋的傀儡,只會對白先生唯命是從。
張虎的存在變得有名無實。
張虎心裡憋著氣,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眼神陰狠。
黑虎幫和城裡的酆門暗裡合作得極好,裡應外合,再收買幾個貪心的官員和門衛,透過城中秘道將婦孺一批批送出,轉手賣掉,再上繳一半,留下的也足夠他們快活。
若非後來巡捕司突然大張旗鼓地剿了酆門,把那條暗線徹底斷了,黑虎幫也不至於落到如今境地。
一旦失了靠山,他們在寧川已混不下去,原打算收拾細軟,悄然撤離,另尋他地發展。
可偏偏這時,白先生開口了。
他舌燦蓮花,說什麼「離開前,須得再幹一筆大的」,又說這是「翻身之機」,把幫中那些不動腦子的莽夫哄得一愣一愣。
結果,多數人竟真被說服,還以為能撈一票便揚長而去。
如今倒好,事情鬧到這般田地。據他們在官府裡收買的眼線回報,黑虎幫的動向已經徹底暴露在巡捕司眼皮底下。
就算將來換個地方落腳,官府一封文書下去,也難再像以前那般快活。
想到這裡,張虎只覺滿腔鬱火,心頭暗暗咒罵:
「這白先生根本是在給咱們找麻煩!事後拍拍屁股走人,他有的是退路,可黑虎幫該怎麼活?!」
就在眾人笨拙地修補斷軸時,一輛馬車的車簾忽然被掀開。
只見一名身穿白袍的人緩緩走出。
他的氣質與黑虎幫滿身的匪氣截然不同,舉止沉穩,衣襟儘管有些舊,卻仍看得出針腳細密,氣派不凡。
他臉上沒有笑意,可嘴角微微上翹,映著月色,反倒顯得陰冷詭譎,叫人心底發寒。
張虎見狀,臉色一緊,急忙上前一步,神色恭敬,心底卻暗暗罵著:「白先生可是坐累了?兄弟們很快就會把車修好。」
白先生卻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語聲平靜卻帶著冷意:「別麻煩了。」
他微微抬手,指向張虎背後。
「有客到。」
張虎心頭一驚,猛地轉身。
只見遠處官道上,一道人影正迎著月光閒步而來。
那人肩背挺拔,提刀隨意,步子看似隨意,卻帶著逼人的從容。
月光如水灑落,將他的輪廓映得分外清晰。
白先生的話音一落,周遭原本還在忙著修補車軸的黑虎幫眾立刻停下了手,紛紛起身,抽刀在手,齊齊望向月光下緩步而來的身影。
氣氛驟然一緊,宛如弦被拉滿,空氣中帶著刀鋒將出的壓迫。
張虎看著那道人影漸漸逼近,先是眉頭一沉,隨即目光一轉,心底升起幾分輕視。
——只有一人。
他冷哼一聲,心底暗道:正好趁這機會,在白先生面前露一手,讓他知道自己張虎也不是好糊弄的角兒。
想到這裡,張虎咧嘴一笑,眼神陰狠,朝著前來的人冷聲嘲弄:
「呵……這是什麼時候了,還有人閒晃到這兒來?大爺們正缺個解悶的,來得好!」
黑虎幫眾立刻跟著起哄,刀光在月下閃爍,一股蠻橫的匪氣瞬間鋪開。
魯青嶽聽見張虎的嘲弄,不怒反笑。
那笑聲甫一出口,便如山洪決堤般轟然瀉下,又似猛虎咆哮,帶著滾滾氣勢,直震得夜色都顫了一顫。
聲音裡暗含著他真氣渾厚的內勁,震盪在官道與林間,迴響不絕。
黑虎幫眾人只覺耳膜嗡鳴,胸口一震,有些年輕的小嘍囉臉色發白,腳下一軟,差點跌倒,還有人被震得頭昏腦漲,心膽俱裂。
不過,大多數幫眾到底是滾過江湖的亡命之徒,雖被這股虎嘯般的笑聲震得心頭一顫,仍強自穩住刀鋒,怒罵著壯膽。
張虎卻是心裡猛然一沉,剛才那股輕視早被生生打散。
來者不善。
他緊了緊手裡的刀,臉色逐漸冷下來。
白先生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嘴角微翹,眼神陰沉。然而與方才的漫不經心不同,他的目光已悄然變得凌厲,像是冷刀鋒掠過夜色。
一抹警意,終於在他眼底浮現。
魯青嶽收起笑聲,語氣恢復平穩,聲音沉雄清朗,卻帶著一股壓人於無形的氣勢:
「在下魯青嶽。今日月色正濃,不知幾位綠林好漢在此做甚,可需要魯某幫上一幫?」
話音甫落,黑虎幫眾人彼此對望,眼神裡滿是詢問與不安,刀鋒雖仍在手中,卻沒人敢冒然上前。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到張虎身上。
張虎深吸一口氣,提刀往前走了兩步,腳步重重,像是要壓住心頭那一瞬間被魯青嶽笑聲震出的寒意。
夜風拂過,他面色陰沉,帶著狠勁,與魯青嶽隔著數丈對峙。
張虎將手中大刀一擺,刀尖直指前方,聲如雷喝:
「管你青嶽還紅嶽!識相的就滾遠點!」
魯青嶽卻只是呵呵一笑,絲毫不惱,反倒語氣輕快,帶著幾分調侃:
「別這麼說嘛,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兄臺可否滿足魯某一點好奇之心。」
張虎臉色鐵青,眉頭拧作一團,刀刃反射著冷光,卻半句不答。
魯青嶽也不在乎他的沉默,腳步不急不緩,聲音依舊沉穩清朗:
「兄臺可否告知——車裡頭,都裝些什麼呢……」
話音未落,張虎目光一凝,陰狠在眼底翻湧。
「找死!」
大刀猛然高舉,夾帶著呼嘯的勁風,自上而下直劈魯青嶽腦門,勢大力沉,如猛虎撲咬!
魯青嶽卻腳步不退,雙臂一振,手中長刀直迎而上。
「鏘——!」
兩刀相擊,火星四濺,聲音清脆刺耳,宛如雷霆在夜空炸響。
魯青嶽臂力沉雄,硬生生擋下這凌厲的一擊,順勢一帶,將張虎的刀勢架開。
趁勢,魯青嶽長刀翻腕,橫斬一刀,帶著破風之勢掃向張虎。
張虎胸口一震,第一擊不成,心頭一驚,沒料到魯青嶽反應如此迅捷。
他本能地猛然往後跳開,腳步在地上濺起碎石塵土。
可仍慢了一步。
「嗤——」
刀鋒已在他胸前畫過一道,衣襟應聲破裂,布料飛散。
胸膛上的一頭猛虎紋身隨之暴露在月光下,而那虎頭眉眼間,此刻多了一道鮮紅的血痕,血珠順著紋路緩緩滑落,仿佛猛虎也在流血怒視。
張虎眼神一瞬間更加兇狠,粗重喘息聲在夜裡清晰可聞。
黑虎幫眾人一見張虎受傷,立刻炸開了鍋。
「殺了他!」
刀劍出鞘聲此起彼落,數十人齊聲怒吼,聲浪震得夜空都似在顫抖。
魯青嶽卻站得穩穩當當,刀尖微斜,身影被月光拉得筆直。
他目光如炬,掃過蜂擁而來的黑虎幫眾,不退半步,反倒在刀鋒與殺意交錯中,渾身氣勢節節拔高。
白先生立於馬車旁,雙手負袖,眼底泛著冷光,像是在觀察。
魯青嶽深吐一口濁氣,長刀橫在身前,目光一掃,將那些張牙舞爪、面露猙獰的黑虎幫人盡收眼底。
嘴角輕動:「五……十……二十人啊……」
這時,他的視線落到車旁那人。
那一襲白袍,在夜色中格外突兀,仿佛不屬於這片血腥與亂局。
魯青嶽瞇起眼睛,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他凝視著滿臉兇光的張虎。
「魯某走南闖北十多年,見過卑劣的官府中人,也遇過有俠義之心的匪人。可不論是誰,多少還會守著一點底線。」
話音落下,他長刀一抖,刀尖直直指向馬車。
恰在此時,車廂裡的孩童似乎感覺到有人來救援,壓抑已久的哭聲終於爆發,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在夜色中傳開。
魯青嶽眼神更冷,聲音如雷霆般喝問:
「魯某想問,買主是誰?竟能狠心使下『採生折割』這等喪盡天良的手法!也不怕報應上門!」
張虎聽了,卻低聲呵呵笑起來,笑聲裡透著陰狠。
「你覺得老子會說嗎?敢作這事,就不怕什麼報應不報應的!」
他猛地提刀,眼裡兇光畢現,聲音咆哮:
「誰都別想擋老子的通天路!」
魯青嶽自嘲地冷笑了一聲。
——果不其然,都是一群被人利用的亡命之徒。
本來他也沒打算與這些賊人講什麼道理,只不過是為了吸引目光,拖延時間罷了。
忽然,他手腕一抖,將手中長刀「鏘」地一聲扔到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引得黑虎幫一陣騷動。張虎先是一愣,隨即仰頭大笑,笑聲裡滿是輕蔑:
「怎麼,這是要投降?晚了!」
魯青嶽卻神情自若,並不回應。他緩緩伸手,從腰後布帶間拔出一根短棍。
那短棍不過二寸餘長,看似由精鐵所鑄,棍身筆直,樸素無華,只在鐵質上刻了幾道簡單的花紋,看不出什麼特別。
魯青嶽指尖在棍身上輕輕摩挲,眼神中閃過一絲久違的懷念。
「老夥計……好久沒用上了。」
話音剛落,他猛然甩腕,短棍在夜風中嗡鳴作響。
魯青嶽猛然甩腕,只聽得「鏘鏘」幾聲脆響,短棍的棍身節節滑出,鐵節與鐵節之間靠著暗扣與榫槽緊緊相合。
原本寸許長的鐵棍,在眾人眼皮底下迅速拉展成丈餘長的沉重鐵杖。
這件兵器看似簡陋,實則是江湖巧匠的奇思。
中空套管,一節套一節,內藏插銷,以力甩出時自動卡牢,雖不如整鐵打成的棍堅固,卻勝在便攜突兀。
落在魯青嶽手裡時,鐵棍微微震顫,散發出厚重的聲勢,像是忽然從空氣裡憑空生長出來一般。
魯青嶽微微一笑,聲音沉穩卻帶著幾分豪氣:
「魯某刀法雖使得不差,但其實……最擅用棍。」
話音一落,他雙手一翻,鐵棍在掌中轉動,隨即猛然一振。
只見棍影疾轉,呼嘯之聲漸起。起初不過細微破風聲,似細絲拂耳;隨著速度越來越快,聲勢漸漸如暴風席捲,呼呼聲在夜色裡盤旋激盪,逼得黑虎幫眾下意識屏息後退半步。
魯青嶽忽地收勢,棍花驟止,鐵棍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隨即重重落下。
張虎原本仗著人多,心裡還存幾分底氣。可這一陣虎虎生風的棍花舞完,他竟感覺胸口壓著一股無形的威勢,心底的自信隨之被一點點吞沒。
魯青嶽雙腿穩穩紮成馬步,腳跟似與大地相黏。雙手緊握長棍,左手托著棍底,右手扣住棍身,整個人如鐵塔般穩固不動。
鐵棍筆直指向前方,魯青嶽目光如炬,聲如戰鼓:
「來吧!」
魯青嶽話音才落,後背忽然一涼,一股勁風無聲無息地襲來。
原來是有人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後,在這時出手偷襲。
魯青嶽眉頭一挑,卻連頭也未回,手中鐵棍猛然一轉,後臂用力往後一頂。
只聽一聲悶響,棍端正中來者胸口肋骨。那人悶哼一聲,雙眼暴突,一時喘不過氣來。
魯青嶽趁勢棍身一迴,動作乾淨利落,旋身之間鐵棍高舉,猛然砸下。
「咚!」
一記沉重的擊打聲震開夜色,那黑虎幫人腦門正中,整個人立時翻倒在地,四肢僵直,生死未卜。
這一擊,彷彿觸動了什麼。
張虎怒目圓睜,胸前鮮血順著紋身蜿蜒,他暴喝一聲,聲如獸吼:
「給我上!」
黑虎幫眾被這聲怒喝激得心頭一震,齊聲吶喊,刀光劍影一時間如潮水般湧向魯青嶽。
魯青嶽卻穩若泰山,手中鐵棍翻轉舞動,或擋或戳,或撥或打。
聲聲金鐵交鳴中,他以身為軸,棍影盤旋,周身一丈之內宛若立起一圈無形的鐵牆。黑虎幫人前仆後繼撲上來,卻皆被棍影震退,無一能近其身。
兵器交鋒,向來是一寸長一寸強。
黑虎幫雖然有軍中錙重,可手中兵刃仍以刀劍居多。
至於長槍這等兵器,乃「軍中器械」,不得民間私持。
若真有人明目張膽地打鐵造槍,等同於在朝廷面前喊「謀反」。
於是,魯青嶽手中丈餘長棍反倒在場中占盡了便宜,進退有度,如虎入羊群。
砰!
一棍橫掃,兩名黑虎幫人翻倒在地,胸口凹陷。
鏘!
一挑,刀劍脫手,伴隨著慘叫聲飛落草叢。
一時間,雖有近二十人合圍魯青嶽,卻只能看著他棍下接連有人倒地,卻無人能破入那一丈之圍。
立在馬車廂旁的白先生,始終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仿佛眼前黑虎幫與魯青嶽的廝殺,與他全無關係。
不知何時,他手中已多了一柄摺扇。那扇面泛著微光,並無繪飾,卻在他手裡搖得有聲有色。
忽然,他手腕一抖,扇子「啪」地收攏,清脆一聲,在喧囂的廝殺聲中格外刺耳。
白先生抬起下頜,目光緩緩移向官道旁的一處林影,嘴角依舊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別費事了。」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透著一股讓人心底發寒的淡漠。
「從『鐵嶽』出現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們的打算了。」
林間陰影中並無回應,只有夜風拂過,枝葉微微搖曳。
白先生似乎全然不在意,像是與自己對話般,扇子輕輕敲著掌心,語氣淡淡,卻帶著森冷的譏諷:
「聲東擊西這種小伎倆,也敢拿出手?莫不是——把我看得太低了。」
樹林陰影依舊沉默。
白先生眉頭微微一蹙,似已失了耐性,嘴角的笑意倏然斂去。
下一瞬,他袖袍驟甩,竟快如迅雷,幾乎難以捕捉——
「嗖!嗖!嗖!」
十餘根細如牛毛的飛針破風而出,寒光在月下閃爍,瞬息間沒入官道旁的草叢。
只聽「刷」地一聲,一道白影從草叢中竄出,劍尖直取白先生咽喉,凌厲果決,劍勢如驟雨驟至。
白先生卻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眼神甚至未曾波動,手腕再一抖,袖口翻飛。
「嗖嗖嗖——!」
又是十數根飛針激射而出,直迎白影而去。
劍影翻舞,衛冷月將劍舞成護身光幕,硬生生將大半飛針擊落在地,火星迸濺。
然而就在這時,她胸口猛然一震,悶哼一聲,身形隨之僵住。
低頭望去,只見一根飛針正中右胸,隱隱滲血。
氣息頓時被斷,胸腔壓得發悶,呼吸急促。
衛冷月咬牙支撐,手中長劍插地,藉此勉強立住身形。冷汗順著鬢角直流,面色蒼白,卻依舊死死瞪著白先生,眼中沒有絲毫退意。
白先生輕輕一展手中折扇,「唰」的一聲,扇面張開,他慢悠悠朝自己扇了幾下,姿態閒適。
他目光落在衛冷月身上,眉角微微一挑,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唉喲……真沒想到,會是妳這丫頭送上門來。」
語調裡透著幾分玩味,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
「算妳運氣好,今晚趕著出城,針上沒淬毒。」
他用扇骨輕輕敲了敲掌心。
「不過,這一針正中膻中穴,是不是覺得氣血阻滯,胸口壓得喘不過氣來?
月光映照下,衛冷月額頭冷汗直流,印證了他所說。
她胸口劇痛,呼吸急促,卻仍死死咬牙,眼神倔強,怒視白先生。
「你……知道我?」
白先生搖著折扇,忽然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故作傷心道:
「姑娘竟不識得小生,真叫小生傷心啊。」
他那副惺惺作態的神情,扮得溫文儒雅,卻令人噁心。
衛冷月心底泛起一股說不清的厭惡,她咬牙強撐,試圖在自己與賀草的過往記憶裡搜尋蛛絲馬跡,怎麼也找不出眼前之人與自己有過任何交集。
白先生見她眉頭緊鎖,面色蒼白卻仍強撐著站立,不由得扇骨一合,輕笑出聲,聲音裡盡是嘲弄:
「逗妳的。小生見過妳,而妳卻是第一次見我。」
說著,他從懷裡緩緩掏出一物。
月光下,白先生將那物輕輕一放在臉上。
——那是一副赤鱬面具。
赤紅如血,造型詭異。其形若魚,右側獨留一枚凸出的單目孔,宛如冷光流轉的珠玉,映照出陰森森的光芒。面具左側卻無孔,僅鑲著迴旋紋飾,紋路宛如水波流動,令整副面具看似靜止卻隱隱活了起來。
整體形如半張魚鱗鑄就,邊緣微微翹起,在夜色與月光下散發出一種詭異的靈動。
白先生將赤鱬面具戴上的瞬間,整個人仿佛變了一個模樣。
那半張赤紅魚鱗面,右目凸出如冷珠,無情地映照著月光,與先前的斯文模樣判若兩人,反倒帶著幾分陰鬼纏身的詭譎。
衛冷月心頭猛然一震。
那股森冷的氣息,那副似人非人的怪面,令她腦海深處忽然浮現出一幅身影。
一幅在幾個月前,手上沾滿阮府眾人鮮血的人影。
「——幽十二?」
她聲音顫抖卻咄咄逼人,眼神死死盯著對方。
「妳們是一夥的!」
白先生聽罷,扇子一收,手掌一翻,忽而「啪」地一聲,兩手相擊,聲如夜雷。
他抬首,語調平靜卻帶著令人心寒的冷意:
「小生名喚——白無生。」
停頓片刻,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聲音低沉,似乎帶著無窮戲弄:
「亦或是……」
他輕輕轉過頭,赤紅魚眼在月下閃著寒光。
「幽七。」
第一百章結束,目前的連載進度會從這一章開始先暫停,預計在月底前會回復。
詳細原因我在連載暫停告知-2025/11/22 裡面有提到。
期待與諸位再次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