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級的幽影:我們痛恨的,其實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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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政黨輪替後,四位民選總統——

來自農村的陳水扁、 來自城堡的馬英九、來自富家的蔡英文、來自礦坑的賴清德,。

台灣人罵總統很大聲,但真正值得研究的不是罵什麼,

而是——為什麼罵得那麼投入、那麼情緒化、那麼像自我報復?

觀察越久,你越會發現:

台灣人對陳水扁和賴清德的恨,常常不是政治,而是階級羞辱的報復性幻覺。

那些恨意濃得像硫酸的攻擊,

不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天大地大的錯,

在哲學語言裡,它叫做——嫉妒的對象不是主人,而是逃離的奴隸。


一、為什麼我們痛恨那些從泥地走出來的人?

在階級的語法裡,痛恨並不是對立,而是映照。

人類不會痛恨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階級, 就像我們不會憎恨天上飛鳥的自由, 卻會怨恨隔壁鄰居突然中大樂透。

距離越近,仇恨越深。

  • 對馬英九?再怎麼恨,也是冷氣房式的恨。
  • 對蔡英文?再怎麼罵,也是政策型的罵。
  • 但對陳水扁、對賴清德?
    恨意深到像是對方搶了你的畢業證書。

當一個礦工之子、一個三級貧戶的孩子站上權力的峰頂,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句無聲的質問:

「你也可以,但你沒有。」

恨意由此誕生。

我們不願承認自己沒有翻轉,於是選擇摧毀那個翻轉的人。


二、我們恨的不是總統,而是「被證明的可能性」

馬、蔡的階級太高,你根本不覺得與你有關。

但扁與賴不是。

他們是土壤裡長出來的雜草,卻開出了你沒開的花。

陳水扁與賴清德的存在,把一個殘酷的命題投射到所有人身上:

如果階級真的可以翻轉,那麼仍處在原點的我們該怎麼解釋自己?

最省力的答案就是否定那個翻轉者:

  • 「他不配」
  • 「他品格低下」
  • 「他只是運氣」
  • 「他是例外,所以不算」

把成功的人變得醜陋,我們就能繼續當個漂亮的失敗者。

只要那個人的崩塌被合理化, 我們的停滯就被赦免了。

於是我們攻擊得更猛烈,

因為我們不是在保衛政治,而是在保衛自尊。


三、為什麼權貴之子反而較少被痛恨?

因為他們不威脅我們的敘事。

在海德格爾的視角裡,人之存在被「可企及性」界定。

無法企及的階級,不構成焦慮——只構成距離。

馬英九與蔡英文出身的那個階級,

對許多人來說不是鏡子,而是天空:

  • 太遠,照不到自己
  • 太亮,刺不到自尊
  • 太高,無從比較

所以不會引發「我也原本可能是他」這種自我質疑。

最多只是政治意見的差異,而非存在性的痛恨。

他們只是我們無法到達的地方,而不是我們未能到達的地方。

這兩者差之毫釐,卻是仇恨與否的鴻溝。


四、仇恨的本質:不是政治,而是逃避

尼采說,人最恨的是照見自己弱點的人。

齊克果說,焦慮來自尚未成為的自己。

拉岡說,他者是我欲望的鏡子。

政治只是舞台。

階級才是劇本。 痛恨是觀眾無法承認自己的掌聲。

我們恨翻身的人,是因為他們證明了「翻身並非不可能」。 這讓我們再也無法用「命運」來保護自己。

痛恨,是為了維護「我是不得已的」這個敘事。

因此我們攻擊人格、攻擊出身、攻擊他們的存在,

彷彿只要把那面鏡子打破,就能避免看見自己的倒影。


五、政治是一個巨大的心理放大鏡

台灣政治的仇恨,真正源頭不是藍綠,而是自我。政治之所以讓人失去理性,

不是因為政治太複雜, 而是因為政治太接近人心的裂縫。

我們以為自己痛恨的是一個總統,

其實我們痛恨的是——

那個成功逃出原生階級,而我們沒有的版本的自己。

政治只是一個巨大的心理放大鏡,

把人心深處那份羞赧、懊惱、恐懼、嫉妒,照得無所遁形。

而每一次我們在網路上高聲辱罵某個政治人物,

我們都在向世界宣告:

「我還沒有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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