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無法改變他人的惡，但我能決定自己的善 ！❞
─ 默默書店｜康仕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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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3日受邀回到「母校」宜蘭國中演講
▌陰影
上週三，受邀回到「母校」宜蘭國中演講。照理說，這應該是令人開心的事情，但這場講座的邀約，卻讓我的內心煎熬許久。因為，我必須先跨越的，是自我內心最深沉的苦痛與記憶。那些傷痕，以為早已隨時間結痂脫落，未料輕輕一碰，那些痛苦回憶依舊朝我襲來。這也是為何，畢業近三十多年，我幾乎未曾再踏入學校一步，連一步都不想進去！
幾年前，還在立法院服務時，某日同仁跟我說：「主任，教育部要視察宜蘭國中小學的老舊廁所改建，麻煩您今日陪同前往“宜蘭國中”，可以嗎？」
一聽到“宜蘭國中”四個字，身體比大腦更早做出了反應，我未加思索便以另有公務為由，請同仁另派員前往，婉拒了這場會勘。
因為，學校的廁所，就是我年少時期最大的夢靨，那些痛苦記憶，原來一直都躲在陰暗的角落，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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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長年嗜賭，賭債如同黑洞，徹底壓垮家中的經濟。或許是因為自卑，在師長與同學眼中，我是一個活在自己寂靜圈圈裡的「怪咖」。
▌沈默
父親長年嗜賭，工作有一搭沒一搭，父親的賭債如同黑洞，深不見底，徹底壓垮家中的經濟。
母親為了撐起這個家，裁縫、保母樣樣都做，我們三個孩子也跟著做家庭代工、擺路邊攤，試圖用微薄的銅板收入，來填補生活的經濟缺口！
然而，無論我們如何努力，父親的賭債像無底洞，吞噬了我們賺來的每一分錢，也吞噬了我的自信。或許是因為自卑，我將自己鎖進了沈默的硬殼裡。直到國中，這種類似「自閉」的狀態仍未改善，在師長與同學眼中，我是一個活在自己寂靜圈圈裡的「怪咖」。
某日下課，校園中的喧鬧聲劃破了寧靜，有五、六個壞學生圍成一圈，不斷地叫囂著、嘲笑著，我只敢遠遠地用眼角餘光偷瞄，深怕對上眼，自己就成了下一個獵物。
才發現他們正圍著一位男同學，把打人當成遊戲，輪流踢打他的頭部，我看在眼裡，憤怒在心裡燃燒，雙腳卻像生了根，一步也跨不出去。
下一堂課，那位男同學滿身是傷，哭著走進教室。沒有人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當然，也包括那個懦弱的我，那份愧疚感如同烏雲，盤踞心頭久久不散。那時，我無數次問自己：『如果，我能再勇敢一點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直到那一天，那群壞學生又將那位同學強行拉出教室，直覺告訴我，他們又要對那位同學施暴了，這一次，我隨後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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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堤
果然，他們將同學拉進廁所，開始把他當成沙包、當成球，恣意毆打踐踏。那一刻，我的理智斷了線，積壓已久的憤怒，徹底潰堤了！不知那裡來的勇氣，我竟然衝進去廁所，試圖制止他們欺負同學的暴行！
但現實生活不是漫威電影，我也不是披著紅色披風的超人，我沒能打倒惡霸，反而換來一頓慘烈的毒打，從此，壞學生的獵物名單上，多了我的名字。
之後，我的話變得更少了，他們霸凌的手段，卻日益殘暴，拳頭、棍棒成了家常便飯，身體上的瘀青舊傷未癒，新傷又起...
看到這裡，你也許會問：「為什麼不告訴老師？」
有，我說了！但是，老師只是輕描淡寫的說：「應該沒那麼嚴重吧，他們只是在跟你玩。」
當時，老師的這句話，比起那些壞同學的霸凌更讓我心痛，也徹底擊碎了我對老師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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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武裝自己，翹課、打架成為日常，從原本的英文資優班，自我放逐到了放牛班，成績也一落千丈，那是另一段荒唐的歲月。
▌反擊
某日，面對那群壞學生約七、八個人的包圍，我知道今日又難逃一劫，絕望中，自己心中的野獸甦醒了。心想，既然打不贏全部，那就抓住一個不放吧，我死命勒住帶頭那個人，任憑雨點般的拳腳、棍棒落在身上，我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放手。
我的拳頭一記接著一記，狠狠地砸向他，彷彿要砸碎這個世界的殘酷。那一次，我傷得很重，但帶頭的那個人，下場也沒比我好多少。
那之後，欺負我的人變少了，但我卻誤解了世界的規則，以為「拳頭就是真理」，只要夠兇狠，就能換來安寧。我開始武裝自己，翹課、打架成為日常，從原本的英文資優班，自我放逐到了放牛班，成績也一落千丈，那是另一段荒唐的歲月。
自以爲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實則只是另一個迷途的少年。至於當時為了什麼而打架？我早已記不清了，那是一段只剩下苦痛情緒，沒有方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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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愛』
▌微光
升上高中那年，也許是厭倦了考試的束縛，也許只是單純的逃避，我隨著幾個死黨報了高職夜校。這決定對母親而言，是個難以接受的事實，但在沈重的生計與現實面前，她眼裡的失望只能化為一聲無奈的默認。
那時的日子被切成兩半：白天，我在工廠做工；夜晚放學後，便流連於撞球間、電動場。
年少氣盛的我們，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卻往往球打著打著，就演變成了街頭的鬥毆。日子在渾渾噩噩中流逝，我也逐漸活成了大人們搖頭嘆息的那個「壞學生」。
夜校生活的第一堂課，是國文。 老師是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女教師，她的臉上總是掛著溫暖的笑容，那份從容與親切，與這間充滿躁動的教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今天的題目，只有一個字。」她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愛』。
我看著黑板，心裡冷笑：『這是什麼題目？』 對於一個整日在工廠與機油粉塵為伍的叛逆少年來說，這個字眼太遙遠，也太矯情。我只想著隨便敷衍幾句，交卷後補個眠。於是，筆尖草草劃過紙面，不到一節課我便交了卷，趴在桌上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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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很認真的聽講，也仔細地寫下筆記
▌看見
那一週後的國文課，老師站在台上，一本本地發還作文本。 同學一個個上去領取，直到最後，她才叫到我的名字。
她沒有直接將作文本遞給我，而是將我喚到了講桌前。那雙眼睛裡沒有預期中的責備，只有滿滿的惋惜：「你的作文寫得這麼好，依照這樣的程度，應該可以唸宜蘭高中，怎麼會來念夜校？」
我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雙佈滿厚繭與傷口的粗糙雙手上，淡淡地應了一句：「我就不愛唸書呀。」
「不愛唸書的人，是寫不出這種文章的。」
老師將作文本輕輕放回我手上。那動作很輕，落在我心頭卻很重。她語氣溫柔的說道：「不想說原因沒關係，但不要因為唸了夜校就自暴自棄，你還是要繼續升學，好嗎？」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這個世界深深地「看見」。
從那之後，只要有作文比賽，老師總是推著我去報名。她或許不知道，寫作對我而言，早已不再是為了那一紙獎狀，而是為了找回那個走丟的自己。
在文字的世界裡，閱讀與寫作成了我情緒的宣洩口，安撫了我那躁動且憤憤不平的靈魂。文字的力量，在茫茫黑夜中，接住了差點墜入深淵的我...
後來，我真的聽了老師的話。我重新拾起課本，也俯身撿拾那個曾經破碎的人生，將散落一地的靈魂慢慢拼湊完整。
之後，我考上了國立技術學院，後來在公務單位擔任巡山員，看盡林木與雲霧；也曾穿梭於繁忙的立法院，看盡人情與冷暖。繞了一大圈，直到現在，成立了默默書店，成為一位書店老闆。
回首來時路，那些曾經的跌宕與蜿蜒，原來都是為了讓我成為更好的人。人生如戲，劇本或許寫得曲折，但每一個章節，都精彩得無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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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結束了，我站在台上，看著台下稚嫩的臉龐，彷彿也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釋懷
演講結束了，我站在台上，看著台下稚嫩的臉龐，彷彿也看見了當年的自己。這場演講，迫使我再次回望那個不願觸碰的原點。如果你問我：「是否已經放下了？」我想，那些傷痕並未消失，但它們已不再是禁錮我的枷鎖，而是將我鍛造成更勇敢的印記。
正如我開場所言：『我無法改變他人的惡，但我能決定自己的善。』
特別感謝宜蘭國中的 張秀梅校長、毓凌老師及珮菁老師。她們全程聆聽，在聽完我的故事後，竟帶著真摯的歉意對我說了一聲「對不起」。那一刻，我心裡最後一絲的不甘願也隨之融化。（備註：犯錯的又不是你們，怎麼是你們道歉，害我差點噴淚～）
她們熱切地與我分享學校如今的改變與努力。其實，當我再次踏入校園，看見孩子們臉上開朗的笑容，看見師生間如同朋友般自然的互動，我就知道，這裡已不再是當年的冰冷牢籠，而是一所真正充滿「愛」的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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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代表學校愛心捐贈六千元，希望能將學校的這份心意，化為對流浪動物的愛與關懷。
▌接住
當天的講座分成兩個場次。原以為，對於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孩子來說，一個大叔的人生故事或許太過遙遠、甚至有些枯燥。沒想到，他們給予了我最熱烈的回饋與掌聲。會後，甚至有位同學特地跑來，眼神閃閃發亮地說：「老師，謝謝您的分享，我很感動，可以跟您握手嗎？」
講座尾聲，校長與師生們給了我一份暖心的驚喜。那是宜蘭國中技藝班同學義賣所得的經費，秀梅校長更自掏腰包加碼，整筆款項有六千元，希望能將學校的這份心意，化為對流浪動物的愛與關懷。
收到這筆充滿溫度的款項，隔日，我們已將這份徐維維贈徐維維 徐維維，用於支付她近期救援的兩隻小狗所需的醫療與安置費用。沒講到，一場講座，竟然讓愛就這樣流動了起來。
最後，我想對我的母校「宜蘭國中」說聲謝謝。或許是您們此刻的愛與溫暖，擁有穿越時空的力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將那個正墜入深淵、無助哭泣的我，穩穩地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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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紅字
那天重返母校，順道申請了一份塵封已久的在校成績單。太太細細端詳著手機裡掃描後泛黃的紙頁，指尖滑過國一的欄位，語氣帶著幾分驚喜：「其實你一年級成績還不錯嘛，主科都有七、八十分......」
忽然，她的手指停住了，眉頭微皺：「咦？為什麼音樂不及格？怎麼只有五十分？」
我看著那個刺眼的數字，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那五十分的背後，其實是一段發不出聲音的回憶。
「因為......同學把我的直笛打斷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彷彿還能感覺到當年的無助：「老師說要買新的才能考試。可是，那時家裡窮到連飯都快吃不飽了，我哪敢開口跟家裡要錢買直笛？就這樣拖到了學期末，我依然沒有買，老師就給我50分了。」
那是貧窮留下的遺憾，也是一個青澀少年深埋多年的委屈，太太聽完後，沒有多說什麼。她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在安撫當年那個受傷的小男孩，接著，摸了摸我的頭說：「沒事了，都過去了！」
此時，她正坐在我的右側副駕駛座，大聲的說：「走吧！看你現在想吃什麼？我都買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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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默默，做更好的事 ❏
默默書店是一間「只借書不賣書」的書店，也是宜蘭第一間提倡『流浪動物』議題的獨立書店。因為救援收養許多黑狗，［黑犬為默］，遂將書店取名為「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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