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街的繁華是有重量的,壓在每一塊招牌上,壓在每一個趕路的肩膀上。我推開鴉埠的門,以為能躲進什麼裡面。

店內是深的。墨綠色的牆,漆成黑的天花板,像走進一座被遺忘的溫室。牆面是粗獷的,抹了一層不平整的塗料,留著手工刮抹的痕跡,像誰的情緒凝固在上面。角落貼著 Cigarettes After Sex 的海報,旁邊是一幅老人的素描,沒有說明,沒有來歷,只是靜靜地待著。

吧台後是一台紅色的 La Marzocco,艷得像這個空間裡唯一的心跳。老闆站在後面,穿一身黑,頭髮往後梳,手臂上有刺青,正低著頭安靜地做事。他不看人,不說話,沉默得像另一個時空的人。我想開口問點什麼,問這支豆子的產地,問他為什麼選這首歌當背景音樂,問今天過得好不好。但他的節奏不允許這些。他只是俐落地沖煮、擦拭、遞杯,然後轉身,繼續下一杯。

三明治送上來了。堆疊得很滿,生菜、紫高麗菜、起司、肉片,層層交錯,像一座小型的建築。裝在深灰色的盤子裡,旁邊是粗陶的咖啡杯。

弔詭的是,這裡並不安靜。四周是喧嘩的。情侶在角落說著我聽不見的情話,朋友們比賽誰笑得更大聲,有人開著筆電工作,有人低頭滑手機。每個人都在場,卻又不在同一個世界。
我其實是想說話的。我想跟誰交換一點什麼,哪怕只是眼神,哪怕只是一句「今天還好嗎」。但這裡的規則不是這樣的。每個人都很忙,忙著做自己的事。沒有人需要被打擾,也沒有人打算打擾誰。
我忽然意識到,這正是這個時代最精準的隱喻:我們把自己塞進人群裡,卻用一盞燈、一副耳機、一杯咖啡,築起透明的牆。我們害怕孤獨,又無法真正靠近。我們選擇在熱鬧裡,練習寂寞。
咖啡是好喝的。三明治是好吃的。這裡沒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
但或許正因如此,我更難愛上它。它太完整了,完整到不需要我。我只是想找一個人說說話,只是想在點單以外的時刻,被誰真正看見。這個願望很小,小到說出口都覺得可笑。可是沒有。這裡給我一杯完美的咖啡,然後禮貌地讓我獨處。
我在這裡,只是另一個坐在燈下的輪廓,吃完就走,不留下什麼,也帶不走什麼。
有些店是用來喜歡的,有些店只是用來經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