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投資早期的那段時間,我其實沒有什麼「重大挫敗」。
沒有爆倉、沒有歸零,也沒有那種一夜之間信念崩塌的時刻。
如果只用結果來看,那甚至是一段稱得上「順利」的過程。
那時候我存股,只要覺得一家公司不錯就買。
買了之後如果上漲,我就換到下一檔。
久而久之,我的投資組合裡,竟然累積了六十多檔股票。
現在回頭看,這個數字本身就很耐人尋味。
六十檔股票,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並不是對哪幾家公司有高度確信,而是對「自己會不會判斷錯」保持高度警戒。
那段時間,我的帳面是賺錢的。
六十檔裡,有漲的、有跌的,完全符合常態分佈。
跌的那些,我也不覺得是什麼嚴重的失敗;
漲的那些,則讓整體結果保持正報酬。
如果只看數字,這沒有任何問題。
但問題,從來不在數字。
問題在於——
我始終無法清楚地回答一個問題:
「我現在賺到的錢,究竟是來自哪一個我真正理解的判斷?」
我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什麼,
卻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做對了什麼。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不安感。
不是因為虧錢,而是因為我開始意識到:
如果今天市場換一個方向,我並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做同樣的事情。
買六十檔股票,看似分散風險,
其實更像是在對沖自己的不確定。
我把「不知道哪一檔會對」這件事,
交給數量去解決。
只要整體是正的,就好像一切都說得過去。
但越這樣做,我越清楚一件事:
這不是一種能讓人長期站立的投資方式。
市場在那段時間,並沒有懲罰我。
它沒有給我任何需要痛定思痛的打擊。
但它也沒有給我一個可以站得很穩的立足點。
我賺錢了,
卻沒有建立起對未來的確定感。
那種感覺很像是:
你一直往前走,卻不知道自己腳下踩的是土地,還是薄冰。
直到後來,我才慢慢明白——
那並不是失敗。
那是一種被市場教育的過程。
市場沒有打我一巴掌,
它只是反覆讓我感受到:
沒有結構的賺錢方式,會讓人永遠站不穩。
也正是在這樣的狀態下,我開始轉向指數投資。
不是因為它聽起來比較聰明,
也不是因為它承諾更高的報酬,
而是因為它第一次給了我一個清楚的答案: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持有,
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承擔風險。
指數投資並沒有消除波動,
卻消除了那種「不知道自己在賺什麼」的不安。
我終於可以坦然地說:
賺,是因為我站在整個市場那一邊;
跌,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
投資裡最重要的,從來不是有沒有犯錯,
而是你能不能解釋自己的結果,並願意為它負責。
所以,如果要我為那段買了六十檔股票的日子下個註解,
我不會稱它為失敗。
我會說,那是我第一次被市場溫和、卻徹底地教育。
也是在那之後,
我才真正開始站在一個自己站得住的位置上。
轉向指數投資之後,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久違的踏實感。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持有,
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承擔波動。
賺,是因為我站在整個市場那一邊;
跌,也同樣如此。
那是一種結構上的確定。
但事情並沒有停在那裡。
因為當我站穩之後,我開始發現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是所有的「集中」,都是退化。
指數投資解決了我早期最大的問題:
我不再用不確定,去對沖不確定。
我不再需要靠數量,掩飾自己其實沒有核心信念。
也正是在這樣的狀態下,我才第一次有能力選擇台積電。
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
過去我買六十檔股票的時候,
每一檔的存在理由,其實都很模糊。
它們加在一起,形成一個結果;
卻沒有任何一檔,能單獨回答「為什麼」。
但在台積電身上,我感受到的是反差。
我不是因為它「看起來安全」而買,
而是因為我可以一層一層拆解,它為什麼存在於未來。
我知道它在產業鏈的位置,
知道它在技術節點上的不可替代性,
也知道整個世界的資本與科技發展,
正在把需求不斷往它身上集中。
這不是一種情緒上的確信,
而是一種邏輯累積後的確定。
那種感覺,和當年買六十檔股票完全相反。
當年我買得越多,心裡越不安;
但在台積電身上,我買得越集中,邏輯反而越清楚。
我第一次可以明確地說出:
如果它下跌,是因為什麼;
如果它上漲,是因為什麼;
如果它未來遇到風險,風險來自哪裡。
我不再需要用「常態分佈」來安慰自己,
因為這一次,我知道自己站在哪一條結構上。
也正因如此,我才真正理解一件事:
重壓不是勇氣,
而是你是否已經承受過足夠的不確定。
如果沒有那段買六十檔股票的經驗,
我不會知道「不知道為什麼賺錢」有多令人不安;
如果沒有指數投資這個過渡,
我也不會知道什麼叫做「邏輯一致」。
台積電之所以成為我後來願意承擔的集中,
不是因為我變得更敢賭,
而是因為我終於知道自己在賭什麼。
那不是回到個股,
而是走到更深的結構。
所以如果要替這整段投資歷程下一個總結,
我會說:
我不是從存股,跳到指數,
再跳到台積電。
我是一步一步,
把「不確定」換成「我能解釋、也願意承擔的確定」。
這也是為什麼,
當我今天重壓台積電時,
我並不覺得自己回到了年輕時的衝動。
恰恰相反。
那是我第一次,
在投資這件事情上,
完全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