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同溫層開始頻繁討論一個主題：「沒錢不要生」。
在這些討論裡，幾乎一定會出現一種說法作為結尾：
沒有小孩的人，不要對有小孩的人指指點點。
這句話通常會被類比成：
「沒當過主管的人，沒資格教經理怎麼管理部屬。」
它的潛台詞其實非常清楚：
你沒生過，你不懂。
老實說，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大半輩子。
而我也能理解，為什麼有小孩的人最後會選擇用這句話結束討論。
因為他們已經「在局中」。
而沒有生小孩的人，確實也無法幫他們回到過去，重新選擇一次。
於是，所有討論最後都會被一句話封口。
但這也讓我開始思考一個更根本的問題：
難道所有事情，都一定要親身經歷過，才能進行有效討論嗎？
今天，我想站在一個「已婚不生者」的立場，
不是批判，而是嘗試把這整個問題從頭到尾想清楚。
一、生小孩之前，第一個一定要回答的問題：為什麼要生？
在所有關於生育的討論裡，我發現一件很有趣、也很詭異的事：
很多人從來沒有被認真要求回答「為什麼要生小孩」。
這個問題，反而常常被視為一種冒犯。
1️⃣ 如果是因為長輩要求
如果你生小孩的原因，是父母要求你傳宗接代，
那在生之前，就應該先把責任談清楚。
如果是他們提出要求，那麼在生下來之後：
- 錢不夠
- 沒人帶
- 沒地方住
- 教育費負擔不起
這些問題，在邏輯上都應該回到「提出要求的人」身上。
如果父母能在生之前就承諾，並且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
那生小孩之後，自然不會有太多現實衝突。
但如果他們提出要求，卻無法承擔任何後果，
那憑什麼要求？
孫子是他們在玩，責任卻是你在扛，
這本來就是一筆極不對等的交易。
2️⃣ 如果你選擇「聽話、默默承受」
當然，也有人會說：
父母的命令難以違抗，那就生吧。
如果你很清楚，這是一種「服從命運的選擇」，
並且願意為此承擔所有後果， 那在邏輯上，其實也說得通。
只是，這樣的選擇，不應該在事後抱怨。
二、養兒防老，其實是一種把小孩工具化的思維
另一個非常常見、而且幾乎不被質疑的生育理由是：
沒有小孩，以後老了怎麼辦？
這句話我聽了很多年。
但我現在五十歲了，依然不知道「老了就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仔細拆解這句話，會發現它背後其實有幾個隱含前提：
- 小孩長大後，理所當然要照顧父母
- 小孩應該成為父母的免費看護
- 小孩是老年風險的備援方案
但現實是什麼？
如果你老了，在一個寒流的夜裡起床上廁所，頭暈跌倒在地，
你的小孩能第一時間出現在你身邊嗎？
不能。
你真正需要的，是：
- 醫療系統
- 安養制度
- 穩定、可預期的金流
而不是期待小孩「剛好在」。
把小孩當成解決老年問題的方案，本質上就是工具化，
而且還是一個可靠度極低的工具。
三、為什麼「沒錢不要生」會變成共識？
當小孩進入成長期，現實問題開始全面浮現：
- 教育費
- 補習費
- 才藝費
- 房價
- 生活成本
這個階段，父母與小孩其實是同時承受壓力的。
於是，「沒錢不要生」這句話，自然就出現了。
這不是道德判斷，
而是現實回饋。
四、有錢生了之後，真的就沒問題了嗎？
很多人以為，只要有錢，所有問題都能解決。
確實，有錢的家庭可以：
- 讀好學校
- 出國留學
- 不必為學費煩惱
但問題其實只是往後延而已。
當一個年輕人出社會後的收入，
低於他當學生時，從父母那裡獲得的生活品質， 他為什麼要急著獨立？
這時候出現的「啃老」，
往往不是因為小孩不努力， 而是結構本身讓「獨立」變成一個不划算的選項。
五、真正的差異，不在錢，而在世界觀
走到這裡，其實問題已經很清楚了：
差異從來不只是金錢，而是世界觀。
東方社會的核心是：
- 群體導向
- 代際互養
- 小孩成功＝家庭成功
西方社會的核心是：
- 個體導向
- 制度承接人生風險
- 父母與小孩的人生邊界清楚
當我們仍然用東方的期待，
卻活在一個已經無法支撐這套系統的經濟環境裡， 痛苦幾乎是必然的。
這也是為什麼台灣、日本、韓國、中國，
會同時陷入低生育率的結構性困境。
六、宗教與哲學提供的另一套完整邏輯
後來，我從哲學與基督教思想中，
第一次看到一套不把小孩工具化的完整架構。
在這個世界觀裡：
- 生命不是父母的財產
- 父母是管家，不是擁有者
- 責任是把孩子帶到獨立，而不是一輩子控制
國家制度負責教育與基本保障，
個體負責自己的人生與老年規劃。
這套系統不完美，
但它至少是內部一致、自我負責的。
七、我認為可行的融合解法
我不認為東方或西方哪一邊是唯一正解。
在資訊充足的今天，我們其實有能力：
- 自己思考
- 自己設計人生路徑
我非常認同李國修與王月的養育觀：
只教孩子三件事——想像力、幽默感與愛。
想像力，讓人能獨立思考；
幽默感，讓人能正向解讀世界； 愛，讓人建立支持型人際關係。
在財務上，父母不把所有資源投入競賽式教育，
而是同時為自己的人生與老年負責。
八、父母被動收入與繼承：真正不把小孩工具化的財務結構
前面談了這麼多，終究會回到一個現實問題：
如果父母不指望小孩養老，那老年生活怎麼辦？
答案其實很簡單，也很殘酷：
從父母自己的人生來。
一個不把小孩工具化的生育結構，必須滿足一個前提：
父母在經濟上，能對自己的一生負責。
這意味著，父母在年輕與中壯年時期，
不把所有資源投入「競賽式養育」， 而是同時建立可預期、可持續的被動收入系統。
小孩不是你的退休金，你自己才是。
1️⃣ 小孩不需要背負「人生債務」
當父母完成財務自立，小孩會發生一個關鍵轉變：
他們不需要為了扛父母而內捲。
獨立，不再是被逼出來的，
而是因為沒有心理與財務枷鎖。
2️⃣ 繼承，變成時間順序，而不是責任交換
在這個架構裡，繼承不再是：
「我現在養你，你以後要回報我。」
而是：
「我把自己的人生走完了， 剩下的，是留給你繼續使用的資源。」
小孩繼承到的，不是壓力，
而是時間與選擇權。
九、移民家庭的文化錯配：為什麼常常拿到兩邊的缺點？
許多人以為，移民到西方，就能自動獲得西方社會的優點。
但現實中，很多移民家庭反而承受的是更大的衝突。
父母帶著東方的期待，進入西方制度；
小孩吸收西方的價值，卻沒有完整的制度紅利。
結果是：
- 父母沒有真正被制度承接
- 小孩卻失去了原本的群體支撐
移民放大的，從來不是新問題，
而是原本就沒有想清楚要活哪一套世界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