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婆慢吞吞站起來，拖著步子走進裡屋，過了好一陣才出來，手裡攥著身分證和健保卡，塞給他。
林政翰拿出手機，把證件正反面拍下來，還給她，說：「這樣就行了，其他我幫你填。你有沒有讓亞娜送餐啊？」
巴露巴露搖搖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嗡嗡：「不用…我自己弄。」
他又問了幾個表格需要的問題，比如家裡人口、收入來源，老阿婆答得斷斷續續，但總算湊齊了基本資料。
回到辦公室，他把巴露巴露的身分證字號、地址、聯絡人全都填進表格，參考網路上的示範表格跟填寫要領。
接下來三天，他騎著摩托車跑了四趟，把剩下四戶的資料也補齊。
有的老人耳朵背，有的連自己住哪都不清楚，他只能耐著性子問，一遍遍確認。
忙完時，他看著桌上五份整整齊齊的文件，心裡竟有點成就感。
他把檔案掃描成電子檔，寄到鄉公所的民政課，收件人是個叫許婉婷的經辦人。
半小時後，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
這是林政翰來後第一次聽到鈴聲，他愣了一下，連忙接起來：「村辦公室您好，有什麼我可以幫您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你是林政翰吧？」他愣了愣，回道：「是，我是。」
那女生接著說：「我是鄉公所民政課的許婉婷。沒想到瑪落村什麼時候來了個村幹事，你什麼時候到的？有沒有跟人事處報到？沒報到的話，來鄉公所把資料填一填，不然你不算正式上任，也沒薪水領。」
林政翰一聽，腦子嗡了一下，連忙說：「謝謝你提醒，我都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許婉婷笑了起來：「没事，村長也真是的，忘了跟我說你來了，不然鄉公所都不知道有你這號人。你剛寄來的低收入戶申請我看到了，先送出去試試，有問題我再跟你說。」
林政翰感嘆道：「太謝謝你了，以後還請多幫忙。」
許婉婷語氣輕快：「沒關係，以後我們會有很多機會打交道。你什麼時候來報到？」
他想了想：「明天吧，我騎摩托車過去。」她嗯了一聲：「好，那就明天見。」
掛了電話，林政翰靠在椅背上，長出一口氣。
他來這裡幾天，還沒想過正式報到的事，差點連薪水都領不到。
他笑了笑，心想：「這地方雖然偏，至少還有個熱心的經辦人。」
第二天，他騎著紅色摩托車，沿著公路騎了半小時，到了鄉公所。
許婉婷是個嬌小的女孩，戴著眼鏡，看起來乾練又親切。
她拿出一疊表格，邊遞給他邊說：「填這些就行，還有你的證件影本，我幫你送人事處。你是新來的，怎麼分到瑪落村這種地方？」
林政翰一邊填表一邊苦笑：「我也不知道，沒背景沒門路，就被丟過來了。」
許婉婷點頭：「那你挺厲害，這麼快就上手，還幫五戶補資料。瑪落村好多年沒村幹事了。」
林政翰抬起頭：「真的？那我算不算破紀錄？」
許婉婷笑了：「算吧，至少你沒第二天就跑。那些低收入戶的事，你做得挺好，我會盡量幫你推。」
他道了謝，填完表格交給她。
她翻了翻，再次確認銀行帳號沒問題，說：「沒問題了，報到手續我幫你辦，薪水下個月會下來。你回去繼續忙吧，有事我打電話。」
騎車回村的路上，林政翰看著兩旁的山景，心裡踏實了不少。
他開始覺得，這份工作雖然瑣碎，但幫到像巴露巴露這樣的老人，好像還挺有意義。
回到辦公室，他看著那台紅色摩托車，又想到許婉婷的幫忙，心想：「或許我真能試著待下去，至少現在不那麼討厭這地方了。」
這天傍晚，太陽剛落山，天邊還殘留著一抹橘紅。林政翰坐在辦公室門口的椅子上，聽著遠處傳來的蟬鳴，正準備收拾東西洗澡睡覺。
忽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靠近，他抬頭一看，是阿達悟，手裡又拎著一瓶米酒和一袋下酒菜，笑呵呵地走過來：「小林，又來找你喝兩杯啦！」
林政翰見狀，心裡一暖，站起來迎上去：「村長，你這也太客氣了。」
他接過東西，兩人熟門熟路地坐下，米酒倒進杯子，下酒菜——花生、滷蛋和幾片豬耳朵——擺了一桌。
喝了幾杯後，阿達悟臉頰泛紅，語氣帶著點醉意：「小林，算算你來快一個禮拜了吧？有什麼想法啊？」
林政翰端著杯子，抿了一口，說：「這裡的人很純樸，很好。坦白說，我本來打算待兩天就請假，然後再也不回來。可不知不覺，居然待了一個禮拜，我自己都沒想到。」
阿達悟聽了，哈哈一笑，拍拍桌子：「那表示你跟這兒有緣啊！先把心靜下來，咱們一起喝個酒，痛快一下。」
林政翰點點頭，喝了一大口，酒氣順著喉嚨燒下去。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如果一直待下去，恐怕…」
他沒把後半句說完，眼光落在桌上的空杯子裡。他怕自己一輩子困在這小村子裡，像眼前這瓶米酒一樣，開了就只能喝到底，再也出不去。
他瞥了阿達悟一眼，村長年輕時接下這份差事，一做就是三四十年，雖然過得踏實，可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阿達悟似乎看出他的猶豫，放下杯子，語重心長地說：「先別想那麼多，過好眼前的日子比較重要。我們村284個人，65歲以上的有168個，其他大多是50~60歲上下，還有幾個小孩子，就這樣而已。你要是能幫忙把這裡變得更好，我保證讓你做官，做大官！我認識一些人在台北，到時候幫你介紹！」
林政翰聽了，忍不住苦笑：「好，我謝謝你的好意。反正還有事能做，我就先做著看吧。」
兩人又聊了一陣，越喝越起勁。米酒見底時，阿達悟已經晃晃悠悠站起來，拍拍他的肩：「小林，今晚喝得開心，我先回去啦。」
(娜魯哇~~我是山上的勇士，娜魯哇~~我是山上的國王，伊呀娜魯哇~~~)他哼著小調，走進夜色裡。
林政翰收拾了桌子，正準備洗澡，耳邊忽然傳來摩托車的「嘟嘟」聲。他推開門一看，亞娜正停下車，摘下安全帽，長髮被風吹得有點亂。
「妳怎麼來了？」林政翰問，語氣裡帶著驚喜。亞娜跳下車，笑著說：「沒事就不能來嗎？」他連忙擺手：「當然可以，歡迎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