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颯颯天色陰翳的下午,我背著相機與三腳架,站在國防醫學院停車場邊,等著與AB寶會合。
過一會兒,A寶從校門口過來,B寶從大樓裡出來,領著我們進到圖書館。我一邊走著一邊跟B寶抱怨:「要進你們學校真麻煩,除了要換證件,處處是關卡與門禁,那怎麼會有外面民眾進來使用你們的圖書館?」
B寶聳聳肩:「國防醫學院也算是軍事單位吧?這也沒有辦法,不過要換證件,其實民眾都可以進來的。」
這學年已不住學校宿舍,所以課間空檔都泡在學校圖書館的A寶,看到妹妹的宿舍就在圖書館旁,有點好奇:「你們下課就可以回宿舍,那麼還會留在圖書館嗎?」
B寶一副理所當然的:「當然會啊!圖書館常辦活動,這學期我也幫忙設計了感恩季裡的感恩卡。」
「什麼感恩卡?」正想追問B寶時,我們已進到圖書館,許淑球副館長已在等著,內心暗暗想著,等一下一定要記得問,圖書館跟感恩季有什麼關係。
許淑球副館長雖然頭銜是副館長,但是看起來應該是圖書館日常運作的主管,因為館長是學校教務長兼任,平常應該不會到圖書館裡辦公。
事先看過副館長的簡歷,知道她已經在國防醫學院任職18年,輔仁大學圖書館系畢業後,先到陸軍專科學校擔任一人館長的工作,任職兩年,而後到中正理工學院擔任技術服務的館員,任職一年之後就到美國密蘇里大學念碩士,主修圖書館學與資訊科學。
AB寶架好攝影機,大家坐定後,我開門見山地問:「你大學畢業後工作的好好的,幹嘛出國讀書?在以前那個時代讀圖書館相關科系,想在圖書館工作的人大都個性比較喜歡安定或穩定的工作,不是嗎?」
許淑球副館長半開玩笑地說:「我是看圖書館系的學姐結婚後就是帶小孩、罵小孩、罵先生,不想以後的生活都跟他們一樣,決定出國念書。」
這我就更好奇了:「不想跟她們一樣?可是你回國後還是一樣待在圖書館工作啊?」
「不太一樣,其實挑戰還蠻大的。我回到台灣在中正大學圖書館讀者服務組擔任館員一年,之後到正要籌備圖書館的暨南大學,到暨南大學當圖書館主任。剛進去的時候都沒有館員只有我一個人,從零開始,全是我一手打造。雖然很辛苦,但是很有成就感,也學到很多。不過南投離家實在太遠了,所以四年後就轉到國防醫學院,然後一待就是十八年,直到今天。」
我對她說的,不想過著只帶小孩罵小孩罵先生的一成不變的生活印象深刻,所以忍不住消遣她:「從無到有籌設一個圖書館挑戰的確很大,到了國防,在已有歷史的圖書館工作,比較起來應該閒得發慌吧?」
淑球搖搖頭:「其實也不會,國防醫學院從汀洲路院區搬到內湖新校區,也等於蓋了一個新圖書館,工作非常多,而且到國醫第二年,我就依照當時的趨勢發展,規劃了圖書館五年發展計劃,以往都是學校給圖書館多少錢就做多少事。圖書館跟其他研究單位或企業一樣,應該是需要做整體規劃的,那麼上級單位就比較清楚知道我們需要什麼,就能夠全力支持,也會給圖書館足夠的空間來發展。」
我還是依一般民眾的印象,擔心軍方的保守與嚴謹在這競爭劇烈且變化速度飛快的時代,會對一個想做事的人形成很大的限制:「軍方的規定與習慣,對於一個非軍職的人來說,習慣嗎?」
淑球還是一貫的樂觀:「國防醫的主管機關多,也許是一個限制,但另一方面來看,也可以當作更多的機會。比如說,國防醫學院本身是國醫圖書館的爸爸媽媽,那麼三軍總醫院就是乾爸乾媽,軍醫局可以說是爺爺奶奶。記得在民國96年全台灣的軍事教育設備經費都被縮減,連帶圖書館能爭取到的經費也跟著減少,於是請三總支持,爭取到一千萬元的經費,民國一百年時,也寫計畫,跟軍醫局一起推動組成整個國軍體系所有醫院數位圖書館的聯盟。」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現在大學或研究單位的期刊已經數位化,若是每個小單位跟這些國外期刊談版權與訂閱,根本訂不了多少種期刊,所以一定要聯合起來一起談授權。」
淑球副館長說:「當時台北三個榮民總醫院已在做聯合館,台北醫學大學的聯盟也在進行了,沒有道理軍醫院圖書館不合作,尤其國軍醫院的醫師都是從國醫出去的校友與子弟兵,自己整合之後再跟別人合作,空間才會大。其實我在民國98年就把規劃書寫好了,等到100年剛好有機會,就順利推動完成了。」
我不禁為淑球鼓掌:「像你這樣,總是先做好規劃,甚至能夠前瞻性地擬定未來五年計畫,然後不斷找資源完成,這種主動積極的精神,在像圖書館這類有點像後勤支援的單位裡,實在太難得了。」
許副館長被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她也表示:「國醫因為是教學與研究單位,所以有一萬多種電子期刊,但是以前在某些偏遠的國軍醫院圖書館只能有一兩百種,當現在將所有軍醫院圖書館整合成一個共同使用的單位再來跟出版單位談授權,如此一來現在即使再偏遠,規模再小的單位,比如澎湖或花蓮,他們馬上也有八、九千種電子期刊可以查閱。」
「國醫若算是軍方圖書館的領頭羊的話,除了電子期刊的整合外,還有那些項目的合作?」我轉頭看看國醫圖書館非常舒適、寬敞又有氣質的空間,想起我服役時待過的軍醫院圖書館。
淑球副館長想了一下,回答:「現在除了電子資源、自動化,以後還有書,國醫辦書展完也可以拿到別的地方展,軍醫是同一個體系的,應物盡其用,若不影響我們的工作夥伴,我就會想最簡單的方法可以達到效果,找到平衡點,找重點去做,讓所有人雨露均霑共享,也可以解決經費的困境。」
心裡默默數著淑球的工作時間,咦,已經二十五年左右,心態上應該是進入『待退』階段,怎麼還是那麼有活力,尤其聽B寶說圖書館還常辦書展、活動,所以就直接問她:「你工作這麼多年,怎麼保持自己的熱情啊?」
淑球思索了一下,才說:「沒錯,同一個工作做久了,熟悉了,一切變成慣性後,是會減低衝勁的。幸好我來國醫前在暨南大學工作時,因緣際會之下接觸了佛教,回到台北後,這些年也參加了公益團體,一邊繼續學習佛法,一邊也在社區推動研讀弟子規,也就是儒家最重要的孝道。我覺得因為生活中有這樣的重心與努力目標,所以在工作上也更能維持著熱情。」
我想起剛剛B寶來不及跟我解釋的感恩季,趁這個機會問淑球:「在醫學院推孝道會不會怪怪的。」
淑球開心地笑了:「我是從醫生的醫德來切入,醫學教育不應該只是技術的練習,品德醫德應該是更源頭的信念,所以我用這個概念來包裝,醫德是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同情心同理心,醫德的實踐從孝親做起,但是我也知道,直接講孝心,會把大家嚇跑,所以用更大的感恩來作活動的主體,每年會規劃一系列的活動,讓醫學生人人都可以參與,我們印了好幾種形式的感恩卡片在校園發送,讓學生可以透過寫卡片表達對父母親的愛,希望將來成為醫師的時候,可以對病人有這樣的愛。」
淑球副館長也稱讚B寶:「B寶常到圖書館來幫忙喔。」
B寶有點不好意思:「許副館長邀請很多同學來幫忙,我只做一點點事而已。」
A寶問:「那些卡片怎麼用?」
淑球副館長蠻開心的:「感恩季已經辦了四年,明信片會由同學設計,同學可以寫明信片給媽媽,母親節前一個禮拜圖書館會寄出去,每年都會設計三款,第一年在門口站了三天招同學來寫,發了3、4百張卡片,到了第四年活動越來越熱門,同學在活動還沒開始前就主動跑來問了。」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一個有意義的活動只要持續辦下去,一年又一年,它的影響力會愈來愈大的。」
看來淑球是真的對孝道與感恩的推動非常熱情,她眼睛充滿著光芒說:「對你的父母有愛,你就會愛他人,禮記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沒有愛自己的父母、尊敬自己的父母親而敬別人是騙人的。」
最後我拉回圖書館本身的功能問淑球:「醫學期刊或者學術期刊都已經電子化了,也許這是時代趨勢,已經回不去了,但是對於一般的書籍,紙本書或電子書,你的看法是如何?」
淑球回答:「據說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的圖書館已經完全沒有紙本書,只剩下電腦,或許這會是一個大家都會效法的趨勢。不過國醫圖書館有幾種紙本期刊非常珍貴,因為有一百多年,每一期都保存非常完整。不過,這種算是珍本,有典藏價值的是少數,其他刊物或書籍,都必須面臨被淘汰丟棄的命運,因為實在沒有那樣的空間來擺放過時的資料。」
向來為實體書辯護的我,不禁感嘆:「電子書當然方便,尤其在醫學或學術研究單位,已經沒有人在出紙版的期刊,不過對於一般的書籍,我還是覺得紙本書有它的價值。如果世界上只剩下電子書,那會多無聊啊;那些自古以來人類思想的結晶,能夠具體化為一本本的書,是多麼實在啊!很難想像進圖書館看不到滿滿的書櫃,只剩下一台台的電腦和閱讀器。」
不知道淑球副館長是不是在安慰我:「希望未來三、五年我可以多找些經費買書,我也想把圖書館的閱讀空間能改造得更有人文藝術氣息一點,讓國醫學生多一點人文素養。」
訪問完,離開二樓角落,布置得很像咖啡廳的討論室,忍不住建議副館長,若能加擺一具自動沖泡式咖啡機,讓圖書館充滿咖啡香,那就更完美了。
許副館長跟我保證,她會慎重考慮我的建議。
走出圖書館時,天色已全暗,我心裡想著,下次國醫校慶或者若有什麼事情到學校找B寶時,一定要到圖書館找淑球喝杯咖啡!
(本文依據許淑球副館長實際訪談,李偉文、李欣澄整理撰稿,許淑球副館長審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