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釀特務|高雄電影節【國際短片競賽】評審心得

文/肥內(2017 高雄電影節國際短片競賽初審評審)
今年應邀擔任的兩個短片競賽評審的經驗,恰是不錯的參照機會。
國內競賽的金穗獎(評選工作從去年九月到今年一月)相較國際競賽的高雄電影節短片競賽(今年六月到八月。下簡稱「雄影短片」),無疑從片量和視野就有巨大差異。看得出來雄影因為國際作品投入的關係,顯現出較多元、活潑的形式與手法;當然,題材也相對較廣。
儘管如此,短片礙於多數是學生作品(金穗的一般組參賽片也有不少作品的主創是學生),大概比較不容易帶來大氣、恢弘的作品;當然這也跟製作成本有關。這也是為何,在金穗評選時,一部看起來產值(production value)很高的《成吉思汗征服月球》引起評審們熱議很久,因為它看來是一部規格很高的科幻片,但由於導演是在美國求學的台灣人,很難判斷學校是否提供主要的製作資源和成本。
另方面,短片經常在配樂上的用力不夠,或者說,為求簡明而不編寫對白,卻又很難消弭一種強烈的「聾啞」印象。但後面這個問題在那些覺得短片應該以拍默片來練習的導演(如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也不見得能完全倖免,即使方向是正確的,但這個其實已有方法解決的問題,在動畫短片看來問題也較為明顯。
不過,籠統來說,短片正因為其映演的管道有別於長片而其實容有許多開創性空間,可是國內作品在這方面表顯得還不明確,不曉得是否出於創作者的訓練背景使然?比如說世新學生作品的「藝術電影」傾向明顯,但北藝大學生作品的技術明顯更加成熟,宣示其「商業電影」的取向。
相對地,國際作品也仍能看出歐洲參賽片(特別是法國)在形式表現上仍是強勢;但不曉得是否礙於競賽本身的地域性印象,亞洲片比例相當高,或許是前期篩選機制有特殊考量。畢竟,聽聞參賽片逾四千,但實際上落在我們這些初選評審手上的片,前後加起來也不到四百。

評選糾結

金穗比較沒有篩選問題,所有參賽片都會交到評審手上(金穗的初選、決選都是同一批評審),但相對會看到更多參差不齊的作品。但不管篩不篩選,這兩個競賽都因體質問題,而使得評選工作也有指向性。
比如金穗基本上還是鼓勵創意為主,雖說區分了學生組和一般組,後者似乎是為進業界的暖身,也有評委表示應該以商業潛力為考量;但總的來說,大家還是樂見創意能為將來台灣電影灌注新的面貌為優先考量。然而雄影則因應隨後影展排片需求,有一些固定單元以及獎項設置,所以評選時會有明確的幾項指標,比如「奇幻」、「綠色」,或者,要對於弱勢的動畫與紀錄片手下留情;甚至還要考慮到是否為國際或亞洲首映等條件。
這些「前提」無疑會為評選工作增加一些難度。但,對於一部作品的優劣判斷,事實上真不如人們想像的具有共識或標準,即便要從動人的面向來看,每個人被打動的方式也完全不同。以及,評委們對於獎項的評選指標或者基本精神,其實也存在不小的分歧,有時候光是要解決這類問題的共識,也得花費不少時間。
但總的來說,評選工作終究還是很大的程度是為了讓觀眾看到評審們的品味。
評審在這個過程中,到底應該「隱形」還是聲明一種強烈的「在場」,我看才是評選會議上,大家最大的糾結;儘管這個問題不曾直接或甚至迂迴被討論過。可是,光看到大家有時會捍衛自己支持的作品,或有時討論似乎沒有聚焦但卻又感覺溫和,這是會議現場有趣的現象。
對我自己來說,初選階段的主張會較明顯,因為初選通過意味著就有更多機會讓人們看到這些入圍作品。至於得獎與否,由於不涉及個人利益,其實要是無法說服其他評委,我自己倒是不那麼執著。
如前所述,如果評審的最終目的在於體現品味,光是讓人們看見入圍作品,其實已經大功告成。哪怕入圍與獲獎都有可能引起觀眾的批評,但,哪一個電影獎不是這樣呢?光是把片型、題材、手法天差地別的海量作品,放在一起評比,這件事本身就是有點扭曲的;可是作為電影產業的一環,卻似乎又是必要且理所當然的。
這也是為何我一般不太在給獎的環節過於執著,因為還得考慮到一個根本問題:假如一部片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它的好,而其他評委大概忽略了,且甚至經過我的論述後,仍無法扭轉評委伙伴的認知,那麼,我又如何能說服廣大的觀眾相信這部作品真的很好,甚至還可能造成反效果:人們質疑評審的專業度。這就是為何我沒能為金穗的《孤獨時光》爭取到更好的獎項;也是為何我會在雄影初選上極力捍衛、力保《進擊的提琴手》(Blind Audition《黑白鍵》的原因。

評選福利

讓我驚喜的是,像《進擊的提琴手》、《黑白鍵》或《心琴不出售》(Advertentie)(註)幾部,都是在音樂元素上有不俗表現(雖然手法並不複雜)——但這也恰恰是其他評委們相對不太談論的面向,顯見多數觀眾對於電影中的音樂成分,仍未有更高的敏感性。評審團中不乏創作者,這大概也透露了國片在音樂或甚至是聲音材料的表現上,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這其中還以動畫片的問題最大。
又有在結合繪畫相當成功的《侍女的視線》(Las meninas,描寫一位飽受批判的足球裁判的遭遇,可說是巧妙融合了雅與俗。還有為了描述一對老太太的搶銀行計畫,而靈活運用「意識流」的《阿嬷搶賭場》(Ni una sola linea。又或者為了交代一把彷彿受到詛咒的槍,而以極簡潔的方式交代它的厄運,開頭三分鐘讓人大呼過癮的《蓄勢彈發》(It's Just a Gun)(註)。
不論給我帶來觀看歡愉的作品最終有沒有入圍,終究還是因為當了評審能一睹這些作品;哪怕在這種短暫的期限,在原有的工作排程中擠出時間看片,且還只能用電腦或移動裝置觀賞,以近乎虐待的方式看片,都有可能侷限了作品本身的強力,也影響了觀看效果,但作品中這些美好的面向確是評審最大的獎賞,要相信,評委們首先的先決條件是「影迷」。
尤其當我們看到在形式上有新想法,或者試圖開發材料潛力的作品,都是如此讓人振奮的事。比如《來自天空的祝福》(Aliens Ata以全「鳥瞰」鏡頭來暗示了一個不在場的親人,《人生一鏡到底》(Groei)(註)顧名思義以單一鏡頭,在一間屋子內橫跨了數十年的光陰,還有《沒有風車的小鎮》(In Kropsdam is iedereen gelukkig透過遠景構圖一方面展示了荷蘭鄉間的寬闊景致,也體現了鄰居間疏離的關係(這點對情節來說很重要),等等。
而我個人相當喜歡看的動畫片,也有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傑作,《爸爸的打包術》(Negative Space《煞星凱薩琳》(Catherine兩部都帶有黑色幽默情調的作品,前者是在一種冷靜的調性中,召喚了對羅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郭利斯馬基(Aki Kaurismaki)的印象;後者則在普普風的構成中,將動畫在形象上的變化能力,以簡明線條與鮮明色彩做到極致。
身為影迷,能當評審真是幸事。
(編註:《心琴不出售》、《人生一鏡到底》、《蓄勢彈發》等三部短片,並未出現在最終入圍名單上,特此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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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內,電影文字修行者。著有《在巴洛克與禪之間尋找電影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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