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的可能，垂老者與美少年 ——《菜是老的辣》

 

養老院打工的18歲美少年愛上82歲的老爺爺。

 

很驚世駭俗嗎？對某些人，嗯，可能。但其實，那也是很羅曼蒂克的。

 

當然，電影中的美少年初以為那是對於皺皮鬆肉的迷戀，一種類似心理疾病的癖好。心是猶疑的，身體卻是無比誠實的。美少年的慾望那麼坦蕩不諱，勃勃生機就像春天濃鬱的草原。他難免畏懼卻忍不住一點好奇，雖然還有一些躑躅，但沒有半分拖宕前進的輕快，乃至於奔躍的腳步。

 

細心的照料、朝夕的相處，陌生到熟悉，越過塌軟肌膚，美少年感應了老人胸膛內的那顆心。歲月是一條無法回頭的岐路，太多太多的選擇之後，人都是要滄桑的。老人也不例外。但，生命再怎麼衰頹，也不會喪失回首前塵，追憶說夢的權力與能力。老人有過偽裝性向的過去，不被孩子諒解的如今，然而他沒有耽溺於言悔。執著發生過的事改變不了歷史，但一定邋遢了現在。老人也許不睿智，這把年紀卻必然學著聰明，識時務一些。

 

少年與老者。

 

忘年也好，同情也罷，在美少年眼中的只是一個被現實折磨，脆弱的人。他看到的不是老人的風燭殘年，而是他被療養院每時每刻大量藥物的戕害；他清楚意識到的是老人生命裡僅剩的、唯一的盼望——去看海。美少年陪伴著老人的清醒與睡夢，虛弱與惆悵。他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他要幫助老人脫離安全卻槁木死灰的環境，以及出發往遙遠卻一心想去的地方。

 

青春也許是躁動的，但其熱情是直接深刻的，純真也是最真實無邪的。美少年還不明白自己對老人的於心不忍、渴望保護，為之做些什麼、完成什麼的那飽滿的衝動，已是愛的初萌。

 

愛，一點也不偉大

 

是啊。除了愛，美少年還能圖一個身無長物的垂垂老矣之人些什麼？

 

愛，其實一點也不是什麼偉大的字眼。它只會因人而細膩也因人而粗糙。愛到底是一種感受的產物，孕自洪荒也發自玄虛。我們不確定它從何而來，所以很多時候都失措於如何回應。

 

愛的長短深淺，牽扯與擾動的因素紛沓，沒有極端的對與錯，一如對的時機卻是錯的人，錯的時機卻有對的人。愛的狀態形式，是自然發衍的有機體；不須澆灌，更不必任何自以為是的遏抑。與其問什麼是愛，不如正視愛是什麼？執迷什麼是愛只會落於膚淺、箝制；但反過來去貼近，才能真正明白愛可以是任何，即便是無法解釋的任何。

 

慟失所愛的美少年。

 

終有一天，肉身老了，愛卻時刻在新生；從內心底處，從外面的世界，從一次偶然錯身也從一句問候開始。世俗、道德、年紀、性別、距離、時間……樣樣是愛的天敵，每個人持著自己所需所惑去彼此對抗。愛是和平，愛是戰爭，愛是一切的緣起，也是一切的毀滅。愛告訴你什麼是快樂，也一定公平地讓你體會何謂悲傷。人們以愛之名，獲得多少又剝奪了多少？以至於，愛是善良的，又免不了是邪惡的。

 

愛啊，是勇敢是軟弱，是認知也是直覺，所以愛是永恆的衝突。那衝突是，有些人們狹義了愛，以為愛是有確切的功能，有目的的存在。他們指指點點，甚至鄙視叱罵所有所謂「傷風敗德」且具有十足「人類滅亡危機」的情感關係……他們內心的犄角，戳痛自己就罷了，竟還要洩忿般去刺傷別人。他們試圖敞懷，但其實虛偽的包容，終究撐持不住這個廣袤世界裡無限巨大與可能的愛。

 

他們怕什麼呢？也許並不是怕，只是無法接受自己對愛的認識如此淺薄，且與愛相隔了幾座宇宙那般，光年的距離。

 

男孩戀上老爺爺，很匪夷所思嗎？對有些人來說，嗯，肯定是。

 

愛的可能沒個準，卻都必有一個啟蒙的過程。

 

無所謂成功或失敗，幸運或造化，只有如何依隨心的指引，或違抵。

 

愛的困難，困難的愛

 

說無懼，太庸俗，更何況，根本何須有懼？美少年義無反顧地帶著老人離開了。他們踏上了一段迢迢的公路之旅，而少年同時也從懵懂一路體嘗了愛的酸甜苦辣，妒怨愁鬱與歡愉喜樂。

 

面對來勢洶洶的年少之情，老人偶然若有所思的凝視，透露著隱隱的惶然。他是自私的嗎？他是自私的吧。大概他也無法否認如此接納一個年輕男孩的熱烈，自己全然毫無責任。即便相對而言，他是成熟的大人了，可是他還能有多少時間呢？有那麼點故意的放手一搏，就讓他任性這最後一次意外的美麗吧。

 

 

少年呢，他如何去懂得老人心底的憂慮與拉扯？在他初竇的感情裡，盡其所能的給予是全部的意義。而他等待著回應，忙著享受回饋，那些甘美如此新鮮，哪裡顧得了現實潛伏的問題。他只是全心一意帶領老人抵達心靈的慰藉，那一眼也許是波浪，可能也是平靜的海。

 

愛的施與受，少年沒有比較慷慨，老人也沒有特別吃香。他們只是隨著真心實意，本能地彼此靠近，緊緊擁抱。少年的滿足、老人的安慰，嚴寒的季節，呼吸灼熱，他們被愛成就，也成就了愛。

 

少年猶如一把烈焰，老人張臂迎向，似趨光飛蛾，焚盡成灰。

 

老人終究來不及去看海，只有少年一瞬慟失所愛，抑不住的淚，匯湧成海。

 

加拿大導演布魯斯拉布魯斯（Bruce La Bruce）2013年的作品《菜是老的辣》（GERONTOPHILIA），在議題挑戰上可說是膽大妄為，但在呈現的手法上卻清新浪漫得幾乎在裝純潔。

 

鮮嫩欲滴的美少年，日暮西山的垂老者，這樣爺孫倆的組合，強調了性別與年齡之外，從劇中人物關係間的糾纏脈絡，亦清楚刻意地譏諷了那些以種種荒謬理由，醜化、污名並貶低愛的可能（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各式各樣的戀）的粗鄙言論與行為。

 

從情慾到愛意，擁有到失落，輕盈溫馨的小品節奏之中，那些有點沉甸的命題並未因此而削減了重量。畢竟，關於愛好多好多的阻礙與困難，從未在我們身邊周遭有一時半刻的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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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與所有圖片來源：GERONTOPHILIA on YouTube

編輯：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