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裡釀味，最好的愛情 ——《愛侶》（Loving）

愛情最美麗的時候，不在邂逅曖昧，不在久別重逢，更不在舊情復燃。那首歌裡唱的「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才是耐咀嚼耐尋味的美麗。然而，也是那個「也許」讓人多少千迴百轉，多少花開夢落。愛情生於璀璨，終能甘於平凡，需要的絕不只是一點點幸運。

理查與蜜德莉的愛情，就是在平淡裡釀味，最美麗的那種。

可是，他們擁有彼此相愛的幸運之後，卻更需要捍衛這份難得的幸運的勇氣。

《愛侶》（Loving）敘述的故事是真實的。那是發生在一九六七年，仍實施種族隔離的維吉尼亞州。白人男子與黑人女子相遇了，相許了，決心攜手打造自己安身立命，美好的家園。可是，孕養他們的家鄉，卻指控他們違反了律法，一聲令下，便將他們夫婦驅逐流放至他州。

他們相愛的時候，旁人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當他們步入了婚姻，就跨越了紅線，警報大作。這樣的景況，無疑黑人為奴為玩物皆合理，一旦侵略了污染了白人的血統，就是罪孽就是犯法。對於種族膚色的嚴重偏見，如今看來荒謬可笑。然而，場景轉換至今時今日，在關於性別族群的婚姻權利議題上，那些偏激心態又何曾殞滅？種種現象，在在顯示著它們仍存在，甚至更加的赤裸裸。

可以因為無知而沉默，但請別因為恐懼而咆哮

任何制度都是為了需要而生。以為阻撓能成就什麼，完美什麼，甚或延續什麼⋯⋯人生有那麼單純就好了。以同性婚姻來說，同為一個人的基礎上，他們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或者，同為一個人，每個人或群體本來就不會一樣。那到底為什麼享有平等的權利與待遇就是對所謂多數的剝奪與毀滅？既然婚姻是人類社會創制的法律，那麼，婚姻為什麼、又怎麼可能不是基本人權？宗教或教育，或什麼家庭價值的守護，其實不過都是掩飾（遮羞）個人對於生命、情感、情緒，以及恐懼的無能。

你可以因為無知而沉默，但請別因為恐懼而咆哮。

如今，具有辯論反擊的彈性與空間，尚且是一場苦戰。六〇年代的洛文夫婦的處境之艱辛，其壓迫與壓力之巨，想來都叫人不寒而慄。

世俗的責難，並不崩解他們的愛情。相反的，那莫大的阻力將他倆碾迫得更密不可分。到處是夾縫，他們就更柔軟地調整身段去適應。退無可退，只好起身抗爭。只不過，他們連抗爭都是溫柔的，不兇悍的。他們繼續平凡尋常的規律生活，一方面經由美國公民自由聯盟的民權律師的籌謀與發聲，進行著寧靜的革命。

我以為，洛文夫婦在那樣惡劣的時代環境之下，愛情不曾磨滅，簡單的日子偶爾波瀾卻不驚滔，約莫在於他們看的從來不是眼前，而是未來。不困於現在，是因為他們很清楚沒有此刻的努力，根本就走不到想抵達的地方。一如從容易驚慌受怕到後來堅韌冷靜的蜜德莉所言：「輸掉一場小戰役，卻能贏得整場戰爭。」

人心可以那麼小，又可以多麼大

他們不是不害怕，只是絕不願意放棄對於理想安穩生活的追求與實現。影片的敘事，情節的鋪排，絲毫不去放大，刻意凸顯當時其政策的愚蠢，行政手法的粗暴。然而，那些對於人性的希望與失望，對於人權的剝削與迫害，對於目標的期待與不懈，一點不少，都已在日常的堆疊裡，昭然若揭。

大部分篇幅所聚焦的都是在那些限制的困頓下，洛文夫婦如何一點一滴，踏踏實實去建構屬於自己的家庭，與家園。他倆的每一步，不為了兩個人的愛情，因為愛已經根柢，他們要照顧要穩固的是從他們而生而續的孩子們，以及落葉歸根的土地。

那時的種族通婚如何，現今的跨性別又如何，分別的從來只是人心。人心，可以那麼小，又可以多麼大。我們都是自由的，真的沒有誰必須為了誰的愚昧而不幸，一如也沒有人需要因為誰的寬容而感到幸運。

愛情與幸福，不必然相關連

愛情兩個字，或許應該拆開來讀。愛是基本，是關係的萌發，情便是細密牽繫所有的絲絲縷縷。就像一本讀過的書裡寫的，「幸與福的區別：想要的東西得到了是福，沒想要的東西得到了是幸。後來兩字區別沒有了，都可以通用。」

幸福幸福，硬把兩字湊作堆，好貪婪。啊，我不禁想，是不是這樣，人才會為了得到幸福而特別辛苦？我們對於愛情不也是如此貪得無饜嗎？愛是自然而然，情卻是招煩惹惱的。愛情就是快樂與難過，矛盾的總和。

我們追求，徘徊，陷落，掙扎⋯⋯每每，擁有的忘了珍惜，痴想的又太著迷。愛情與幸福，不必然相關連，卻有一個共同的基因。愛與情，就跟幸與福一樣，都有單一存在的核心意義。我們卻總是不由分說，不明就裏，整個攪和一起，於是以為必然的，往往就成了過眼雲煙的偶然。

說玄了？也許吧，但又有誰真的清清楚楚地明白過自己的愛情，或幸福？

對於理察這個安靜寡語的男人來說，愛情或幸福就一點都不複雜。或者說，他安定樸直的性格不會複雜地去看待與對待。「我可以照顧妳」。這是這個男人最普通也最華麗的承諾。一句諾言很輕，但他用一生的實踐去重量它。也許現實的一些阻礙讓他的承諾有些許的不完美，為了那些不完美，他也痛心過、自責過，但他至死都沒有使其落空。我可以照顧妳，在那個最壞的時代，他給了深愛的妻子，最好的愛情。

特別一提飾演男主角理察．洛文的喬爾．埃哲頓（Joel Edgerton）。一個不擅言詞的男人在愛情裡的惶恐無助、溫柔體貼，以及面對現實困境的進退拉鋸，其轉折起伏，都在他有節有度的斂與抑之間，展現了飽滿的底蘊與氣韻。他的演出，我認為，份外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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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洪崇德

責任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