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1|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回家種田》第一章-01

    I.台南

     

    「要到了沒啊?」

     

    「快了啦,沿著台17就到啦,不過我剛剛才發現原來黃金海岸離高雄這麼近。」

     

    農耕在濱海公路上大聲的跟佑庭說著。佑庭不是很常在機車上一坐就是40分鐘的人,台北只有公車與捷運,通常與爸媽一起住的孩子都會因為一些很危險啦、有公車捷運就足夠啦這樣的理由,而被否定想買一台機車,想去哪裡就可以跨上車出發的決定。

     

    接下來他們倆沒有說太多話,就這樣一直吹著帶點海邊水氣的風,騎著那台農耕跟爸爸借的、被重新烤漆成藍色的100cc的機車,那台車催太快還會發出讓人有點不安的噪音。

     

    這次來台南其實很快地成約,也很快地就出發了。因為剛好是暑假,即將面臨大三的農耕與佑庭想在看起來是最後一次放縱的假期出去走走,沒有任何行程,只有佑庭要求一定要去海邊踏踏沙子,和農耕15歲以前住在這裡的記憶。

     

    佑庭看著路旁的樹木一棵一棵的迅速後退-這兩三天的時間她總是看這不停後退的景物-多少擔心農耕的心情有沒有好轉,至少因為自己只能依賴這個情緒時常不穩定的男生,與這台破爛機車。

     

    前一晚剛發生一件天崩大事件:農耕的前女友打電話來哭哭啼啼的,說再也不要與他見面了。在交往狀況越來越糟糕的時候,農耕答應過她說等到她到中國去交換之後才能跟其他女生出門,但卻發現她還在等待登上飛機的那一刻,這兩個人竟然出現在台南,還發了張合照,確確實實地傷害了她。

     

    剛分手的時候農耕和晉婷還好好的,願意做朋友,互相關心彼此,現在完全的搞砸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農耕心裡滿是悔恨,不過他就是這樣,總是做了一些不知道為何而做的決定,真要問為什麼,也還真的不知道,用任何負面的詞彙來形容鄭農耕,他也不會有任何異議的,矛盾的人。

     

    張佑庭很突然的出現在農耕的生活裡:大一時候在基督教團體知道彼此是誰,不過整個大一與大二這兩個人沒有任何交集,他總是認為佑庭好正喔,不過常常提早離開學校,沒辦法,她家裡住在木柵,距離新莊是很遠的,好像也沒機會一起吃個宵夜、喝點酒,好好認識。

     

    她第一眼覺得農耕也太不修邊幅了吧?但他跟那些臭直男有不一樣的氣質,偶爾還是會透過其他朋友關心一下這個社群網路重度成癮的患者在現實生活到底有沒有安好?

     

    後來農耕坐了一班半夜四點到台北的夜車,佑庭在這種時間約他出來喝酒,就這樣一邊喝著一邊聊著,然後天亮回家,從此之後兩人無話不談……也沒有,大概是百分之九十的坦白而已。

     

    她的出現讓農耕與晉婷之間出現了更多的摩擦,沒有幾個女生能真正接受男朋友將自己的生命傾吐給另外一個女生的,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動真情?總之,農耕心中始終覺得和晉婷分手是非常錯誤的決定,但來不及了,天也崩了,除了在台南與佑庭最後一天的走走,他也不知道怎麼散散心。就當作是和現在在台北念書的唯一的家人一起出門走走……

     

    終於到了,明明海邊有很多個,但農耕總是想到黃金海岸。這時大概接近傍晚,很可惜的黃金海岸沒有真正的金黃,也沒有什麼人,沙灘上多了一點垃圾,海風非常的大。

     

    佑庭看起來沒有農耕預想的那樣興奮,只是平淡的一起走在路上,他們脫掉藍白拖,讓腳真實的觸在沙灘上。台南本是農耕的家鄉,但他15歲就為了打棒球到嘉義唸書了,獨自生活了三年,直到現在都認為自己是個嘉義人。

     

    而佑庭從來沒有離開過台北生活,不過也不是什麼典型的台北小孩,她很嚮往一大片的草地或是森林-當然海也是她的選項——大學念設計,常有些怪異的想法,他們的共通點在於討厭台北,卻又喜歡台北,家庭在那、喜歡的live house很多、各式各樣的人與事、同時冷漠。

     

    「妳不開心嗎?」農耕低著頭,看著海水沖上來把腳印撫平,然後又故意用腳指頭挖了幾個洞,邊問。

     

    「也沒有,當然開心啊,不過昨天那通電話不管是誰跟你來台南,都會受到影響吧?」

     

    「說的也是……但這完全不是妳的問題啦,我只是想說妳這麼想出來玩,就一股腦的看看自己的行事曆,而且妳的時間也剛好可以,跟晉婷也剛分手,就決定了。誰知道會這麼嚴重?好啦其實我自己也忘記這件事情了,欸不是,我完全記得,但就是當下的時候有意識地忽略這件事情了。」

     

    「……自討苦吃。幹,早知道就不答應你了,搞得我們都這麼難過,你還失去你最好的朋友。」

     

    「嘖,算了啦,講再多事情也不會變好,除了服用愧疚感我還能做什麼補救嗎?」

     

    「不行,這就是命。」

     

    佑庭最愛講這句話了,這是從她設計課的老師學來的,在總是做糟糕決定然後得到反饋的農耕耳裡聽起來格外的不悅。但那很符合事實,不是嗎?

     

    「媽的,回去之後還要工作還要唸書不然會餓死,台北的生活真的不是人過的,連交通都超級欺負人,煩死了,不想回去。」

     

    台北的生活真的不是人過的,農耕也時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只是每次講完這句話,他心裡就會想到台北有很多漂亮的女生,非常的多,然後瞬間想把話收回去,可是為了不打自己的臉,又作罷。

     

    「我其實一直有在想休學的事情,雖然爸媽聽到可能會氣到中風,老師也都覺得唸到快大三了,幹嘛這麼浪費,可是就過的不開心啊,別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然後把課業社團還是三小的都顧得好好的,我只想專心做好一件事而已。做好一件事情都已經很困難了,何況我還要打工又要唸書,我沒這麼厲害。」

     

    說到這,農耕走到後面去把包包放在拖鞋旁邊,然後像跌倒一樣的坐下。海風把他高高的髮線都吹起來了,他注意到眼鏡的鏡片越來越髒,覺得有點厭煩。

     

    「我同學都休學了,但他們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你休學到底要幹嘛?去把晉婷追回來嗎?」佑庭也做了一樣的事情,用她很常用的、農耕有點受不了的那種口氣提了一個問句。

     

    「我也在想……做個學徒學怎麼做椪糖或是做口簧琴之類的,但那個好像很難找老師。後來我也想過什麼都不幹,但這樣太廢了。我想了又想覺得回家種田好了,家裡好像有幾塊田,阿罵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種了,然後我家前面的那幾塊田也早就休耕了。我想一塊種菸草、一塊種小麥,阿不對台南長不出小麥,太熱了,一塊拿來種水稻,還有一塊種點水果之類的,不用去跟人家做生意,自己在家烤菸草自己抽,偶爾拿那些水果去換點其他東西,聽起來超爽的啊。可是台灣自己種菸草是違法的,現在的農場也不是只要種田而已,還要搞銷售、通路,好像沒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呵呵,聽起來好爽喔。現代陶淵明膩?」

     

    「我是認真的。我說這種事情都馬是認真的。之前聽到同學要休學都會問他們說:啊你休學要幹嘛?後來發現這是有夠雞巴的問題,很多事情就是單純需要時間啊,幹嘛一定要幹嘛?」

     

    農耕嘖了幾聲,風太大使得打火機無法順利點燃已經叼在口中的菸,這的確很令人煩躁。

     

    「跟人家做生意也是可以啦……所以我在想乾脆揪點人一起回來,有人專心搞這些,我專心種田做勞力,互相幫忙,休息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兩個朋友可以聊聊天,不是很好嗎?」

     

    覺得農耕總是想得很美的佑庭沈默半刻。她認識的農耕就是這樣,陰沉起來要人命,天馬行空的樣子卻又很認真,有時候還真的不知道哪些東西真的會實踐,什麼東西只是說說。

     

    有一次他還真的半夜跑去尿在學校裡的蔣介石銅像上,距離他說出這個想法不到四個小時。

     

    「好啊。」

     

    「好三小?」

     

    「沒事。」

     

    「幹你老師。」

     

    這個「好啊。」很快速的烙印在農耕的心裡,他一向對這種好像沒有什麼重要的語氣說出來的短句特別的敏感,那一瞬間他就確定佑庭會跟著他一起回家種田,也不管事實上那句「好啊。」到底是什麼意思,有可能佑庭只是隨口說說,想把話題帶到別的地方而已。

     

    「要走了嗎?太陽下山了,我也有點累了,再晚回家我大概就不能騎車,只剩下在路邊睡覺的體力了。」

     

    「哦,好啊,回去吃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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