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海拔3886公尺,位於台中與苗栗的交界處,是台灣第二高山,也是日本時代日本人們所認為的大日本帝國第二高峰,比富士山還高,卻略矮於玉山,遂名之「次高山」。
其實他離我們並不遠,又或者只要在台中到新竹間沿海地帶的空曠處,天氣好時很容易就能一眼望見天際線上,那雙峰並峙的柔雅山容。隆冬盛雪之時,甚至還能目睹雪白的
聖稜線,為台灣這座亞熱帶島嶼添上一抹溫帶氣息。
雪山是與玉山齊名的熱門登山路線,只要有基礎體能、登山知識與充足的裝備,人人都能在兩天一夜的時間裡愉快的一親芳澤。而且風景秀麗、設施完備,一年四季都吸引著來自各地的登山者前來。
今日的雪山健行,是從中橫公路宜蘭支線台七甲旁的武陵農場啟登,在10.9公里的路程裡,有七卡山莊、雪山東峰、三六九山莊、黑森林等多變景色與舒適住所,是台灣發展最成熟的登山路線之一,人稱「雪東線」。
然而,今日的雪東線是一條年輕的路。
武陵農場,是國軍退輔會在1963年時開闢,用以安置退休官兵的場域,今日成為熱門的觀光景點與雪霸國家公園櫻花鉤吻鮭復育基地。在武陵農場出現之前,昔日的雪東線是冷門的羊腸小徑,只有少數人會循雪山東峰攀上雪山。今日的雪東線,是在1970年時,林務局為了配合中國青年救國團雪山登山活動而整闢出的步道,至今不過近五十載罷了。而這也是為什麼雪山遠比玉山更適合舉辦學校登山活動的原因:雪東線無論山屋或步道規格,當年均是以「大團體辦活動」的思路進行建置,與沿山腰開鑿、部分以通往新高下駐在所(今排雲山莊)理蕃用道路改建來的玉山主峰步道比起來,自是寬敞安全,且住宿乘載量更高。
以1970年代的退輔會和中國青年救國團的性質而言,說實在,今日平坦好走的雪東線,是一條國民黨的路,如果你覺得雪東線輕鬆好走,是該謝謝他們。
但雪山登峰並不是在1970年才開始的事。早在歷代殖民者來臨前,泰雅族人就於此悠遊,登頂無數次了,只是他們並沒有文字的紀錄,也沒有特意登上山頂的文化;雪山頂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為了去某個獵場或拜訪另一個部族時,順道路過的地點罷了。
第一次人類文字記載的雪山登頂紀錄,說來有趣,並不是為了登山,而是為了測量。1915年,日本時代蕃務本署測量隊財津久平一行人從志佳陽社(今環山部落)出發,循著志佳陽大山的稜線,完成了雪山第一次的文字登頂紀錄與測量工作。
後來,這一條路線便成為了登頂雪山最重要便捷的道路,直到1970年被重整後的雪東線取代為止,都肩負著帶領登山人朝拜雪山的重任。而為了與雪東線區分,今天我們喚他的名字是:
志佳陽上雪主
曾經身為自大甲溪谷側攀登雪山唯一道路的志佳陽大山線,卻呈現著跟平坦舒適又寬敞的雪東線,截然不同的原始風貌與複雜環境。要從這一條日本人的路朝拜雪山神聖的容顏,是件不簡單的事,你必須:
- 自環山部落下到四季蘭溪溪谷,沿著河岸上溯3.1公里
- 接著,背著重裝在5.2公里內攀升1625公尺,超過三座台北101的高度後,來到海拔3345公尺的志佳陽大山最高峰,獲得百岳一座
- 志佳陽大山最高峰之後進入路徑較原始的路段,2.5公里後抵達日本時代的雪山山莊舊址紮營,這裡曾有幢百人大山屋,但如今連半片木板都找不到
- 隔天起床後,尚有1.7公里的距離方登頂雪山主峰,但因為海拔極高而地勢陡峭,行進極為緩慢,約莫一個早上的時間,才能順利登頂
- 最後,踏在雪東線平緩好走的步道上,彷彿昨天的陡峭難行都是假象一般,快樂下山
志佳陽大山這一座百岳,本身在登山人的眼中,就不是一座簡單的山。一日輕裝來回這陡峭非常的路途,被當作一種體力的衡量基準,且動輒10小時的一日往返,新手不宜。而志佳陽上雪主,卻是要在這條輕裝都很累的路徑上,重裝上升,從海拔1720的四季蘭溪畔,直達海拔3886公尺的雪山主峰。
日本人真的是很神經病...選這麼難走的稜線爬雪山,與輕鬆寫意的雪東線比起來,簡直是地獄與天堂。然而,這樣一條崎嶇的山徑,所擁有的多樣景致,卻是雪東線所沒有的美麗原始。
環山部落的泰雅風韻、四季蘭溪的流水潺潺、賽良久前的松濤陣陣、瓢簞山屋的荒墟懷舊、志佳陽草原的茵柔廣袤、雪山山莊舊址的弔古幽思、玉山圓柏森林的神聖蒼鬱、巨石岩溝的掙扎攀行、雪山南壁糾屈的玉山圓柏白木林、巨石嶙峋的雪山岩坡......最後,融合成了登頂那一瞬間的感動,在見到雪山主峰那巨大登頂石的時刻,自眼眶流下。
登頂,可以是登山的一種目的,但我私以為,從不同路線體驗一座山的各種風貌,試著去描繪出一座大山完整的面龐,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山就跟人一樣,有各種面向,等著我們去感受、了解與欣賞。當行走成為一種手段、過程成為了目的,那麼登頂,就成為歸納每一趟旅程的集合,它只代表了你來過這個地方,而每個人、每趟旅程所獲得與帶走的東西,都不盡相同。
志佳陽上雪主,在百岳路線裡算是進階行程,新手不宜。然而,當擁有了一定經驗與體力後,他是一條非常適合我們去探索雪山的原始、遠離塵囂,或者追尋古人意志的一條路。畢竟,日本時代台灣最偉大的博物與人文學家之一:
鹿野忠雄,便是循著這條稜脈,一步一步,邁向名為次高山的感動啊!
走在鹿野忠雄踏過的岩石上,你會發現,山徑不再是山徑,他是我們的土地,更是一條串起古今的繫繩,穿越百年,將泰雅族、甲午戰勝國日本、被共產黨逐出的舊中國、與當代臺灣人,緊緊的繫在一起。你可以從日本人開的路上山,再走國民政府闢的路下山,這不就是先人們篳路藍縷的足跡嗎?
歷史從來就不是硬梆梆的生冷教科,它是門溫溫熱熱的、你可以去感受的、去尋找探索,然後坐在那個現場,讓思緒飄揚、與百年前的那個人重疊,並參與其中的,浪漫學科。
山就是歷史。找回自己的根,可以從踏上山徑開始,你會從疲憊不堪的雙腳與喘息不斷的口感受到;原來,我們正在寫歷史;原來,這就是台灣從來沒有止息過的時光脈動;原來,這就是承載著如此多不同民族、走過愛過但也傷害過的,美麗台灣。
後記:經鄭安睎老師指點,雪東線在日治時期便已存在,但由於當時武陵農場尚屬無人之境,故絕大多數人是從志佳陽社所在的志佳陽線攀登,雪東線直到武陵農場開闢之前,依然是很冷門的路線,並且與今日的雪東線路廊也有差異,特此勘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