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億：北野武這樣的男人，非常乾脆的逆向行駛

《阿基裡斯與龜》是一部當時我看得百思不得其解的電影。不是不懂他的情節與意思。而是不懂他的旨趣。但很快，忽然有一刻明白了過來。我記得自己想明白這個電影的時候，內心是無比傷感的。電影中那種人生的味道，只有在自己碰壁的時候，才能感覺得到。

如今流行一種叫做喪的文化。現在想來，沒有比《阿基裡斯與龜》更喪的電影。你所有的努力奔著失敗而去，你以為希望在即，但不過是另一個失敗而已，這樣一直到垂垂老矣。還是孜孜不倦的延續如何失敗。雖然本質上，你其實就不是這樣的一塊料而已。但如同既然走到錯誤的路上，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也要一條路走到黑的意思。

我下午沒有事情的時候，一直聽著北野武的《淺草小子（淺草キッド）》，這是北野武作詞作曲自己唱的歌。唱的是他自己的一段生涯，有似乎郭德綱落魄時候說相聲的情景，他們說的是漫才。在只有兩個觀眾的劇院裡表演。沒有希望，像杯子裡啤酒泡消滅的影像。這個故事，也反應在北野武首部導演電影《壞孩子的天空》，電影講兩個說漫才的少年如何成長的故事。我忽然感覺，這個電影與《阿基裡斯與龜》其實是一個相互呼應的作品。

是的，現實中的北野武極其成功。但假如是一條錯誤的道路呢。北野武在受訪時候說到，我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做成。問，你想做什麼呢。北野武說，比如，將東京變成一個巨大的F1賽車場。他說還想導演某個東京重大賽事的開幕式，他的創意卻是，第一個節目是在東京轟炸中。他說創意講完了，也就沒有人理我了。

北野武是那種把生活過程笑話的人，他或許在表演自己的笑話。一樣是說相聲，他比郭德綱似乎更身臨其境，聽郭的相聲笑到前俯後仰。聽北野武半真半假的說自己的糗事。會笑的非常壓抑，有時候，還會莫名其妙的流下淚來。年輕時候，欲望多得不得了，後來呢，欲望未必見得會被一一滿足，但卻一個一個的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以致你回顧青春，覺得愚蠢的不得了，怎麼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念頭，浪費了時間。北野武有個經典的故事，說他以前想要豪車，後來終於買到一輛，讓司機在前面開著，然後他打的跟在後面，對的士司機說，那個車牛逼不。司機表示贊同，他說，這是我的車。

我有時候也會想想那些實現的，或者未必實現的東西，跟著鏡子裡的我說，傻眼了吧，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你又何必過這樣糾結的人生呢。

北野武說漫才，唱歌，拍電影，還畫畫。他的畫的畫，在電影《花火》不時的展示出來，一個漫長的靜止不動的場景，畫面精緻，卻讓人感到無比的傷感。

100米賽跑中，誰跑得快，誰得第一名。人生也可以定義為誰死的快，誰是冠軍。北野武如此說道。他說自己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但他寫他母親的那些文章，那種對撞，但卻溫暖。他不想給人麻煩，就像他一直繃得緊緊的母親一樣，到了最後，留下的，全是對於兒子的保護計畫：

……母親，得知他成名，上了電視，不斷地打電話向他要錢：最近上電視，賺到錢啦？為何不給我寄零花錢？而且，隨著他的名聲越大，母親纏著他要的零花錢數額就越多。他發誓再也不回家了。等母親的葬禮結束後，北野武在零售店買了罐啤酒，跳上停在眼前的車廂。他猛然想起，姐姐交給他的袋子，說是母親給他的，一定要他親自打開，誰都不讓動。拿這個有點髒的小袋子當紀念遺物，母親真是年老昏聵了吧？邊想著，他邊打開了袋子。裡邊竟然是用北野武的名字開的郵政儲蓄存摺！他給她的錢，一分也沒花，全都存著。三十萬、二十萬一直到最近的一千萬日元。車窗外的燈光模糊了，他頓時淚如泉湧。

——北野武：我用盡一生與母親較量，最終滿盤皆輸

他有時候表現出來的 達觀，也叫人莞爾。採訪者問他有沒有過中年危機。

他說，中年沒有危機，因為中年是最好的時候。等到了老年，老年就是最好的時候。

他又說，到了老年，你想找誰的麻煩就可以找誰的麻煩，簡直太棒了。

我忽然想到一直戒煙的萊昂拉多科恩，他說等僥倖活過了八十，便不再戒煙了。只是，到達八十以前的這段路上。是不是有些遺憾。

當然，我反對吸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