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對比型meme」—— 1980年和2018年的「反文化」是醬子的。反文化(counter-culture)是甚麼呢?反文化相對於「文化」,是一種新興的、與社會本來習俗非常不同的世界觀和意識形態,簡單而言,就是反叛﹗
▍曾經,左翼就是正義就是王道﹗
在meme裡面,1980年的反文化象徵,就是那Punk頭,那鐵釘皮褸,那舉起的中指。在戰後最出名的反文化運動,就是「反戰」、反核、等等左翼學運。因為這班戰後出生的嬰兒認為,是上一代老屁股的愛國主義、民族觀念和集體觀念,引致了二次大戰,令世界陷入動蕩。曾經作為主戰場的歐洲,這股反叛情緒就更加激烈。學生當年參與的社運,大多是左傾。在較高層次的學界,資本主義和「西方文明」本身也受到質疑和反叛。一些人的反叛,是支持當年如日方中的蘇聯社會主義陣營。
地下音樂作為一種反叛建制的工具,在1969年的美國的胡士托音樂節達到高峰,一共32個搖滾樂單位參與演出,吸引了近50萬人從世界各地湧到當地觀看,這在當年不只是一個表演事件,而是一場社會運動﹗
Rolling Stone雜誌稱,它是50個搖滾樂史上重要轉捩點之一。在這場音樂節之中,這些帶著新思想的藝術家、年輕人、嬉皮士、性小眾,得以聚首一堂,食大麻,迷幻一番。當年的很多迷幻青年,都成為了今日的社會賢達。
例如立會議員田北俊就在2016年一個電台節目,大爆自己在美國讀書時也吸過一口大麻(但有一個夢…),又曾經跟著美女去參與「反越戰運動」。每個人都曾年少輕狂過啊﹗
上述meme的Punk佬,在手臂上就有一個「A字」標誌,其實A字代表Anarchism — 無政府主義。早於18世紀的英國文人William Godwin就提出過願景,希望建立一個「沒有政府」的美好社會。在同期的北美,無政府主義也開始產生影響。由於美國特別注重「私有產權」,對個人權利的申述,最後可以進到個人主義,乃至無政府主義,似乎是合理的發展。
▍詰問「社會是甚麼」的《烈火青春》
這股戰後反叛力量,不一定要以Punk友形像出現的,也可以用知識份子的形式出現。香港也曾經受這流風所及,例如1982年譚家明的《烈火青春》就很能表現這股與主流社會不一樣的衝動。夏文汐與湯鎮業在電車上纏綿,可以說是「性解放」或至少是「螢幕性解放」的先鋒,當年引起極大轟動,令很多「教育界人士」要求禁播。
《烈火青春》四個主角,去了大嶼山渡假屋,葉童對張國榮說:「嗯!我們對社會好像沒甚麼貢獻呢?」(一種廢青/魯蛇的自我憂慮) 張國榮答:「甚麼社會?我們就是社會﹗」充份顯露戰後一代的自我主義主旋律。
▍今日的建制 就是過去的革命者
2018年的反文化,是怎樣的呢?竟然變成了著得很斯文的一男一女,抱著一個小朋友,一個典型的幸福小家庭的樣子。Punk友舉起了中指,有攻擊的對象,而後者卻似乎非常溫和,沒有攻擊甚麼?少年你太年輕鳥。文化和反文化,就好像建制和革命者的關係。革命者成功撼動了主流,革命者自己的常條就成為另一種建制,而新的「非主流」亦同時形成。
在2018年,歐美「另類右翼」經常投訴的建制,包括強制所有人對移民/難民「大愛包容」、完全否定武力和暴力的絕對和平抗爭理論(和平真好);同性戀性小眾進佔了論述主流,而變成了政治正確,以「恐同」來封鎖反對意見;家庭的解體導致國家的向心力消失……在這樣的世界之中,做一個「普通」的男人和女人,結婚生子,組織家庭,反而變成最顛覆、最小眾、最反建制的事情?
當然meme就是不免會有點誇張,至少結婚生仔的人口始終還是會佔大多數。這張meme本身就很有「另類右翼」的味道,不過它也有其洞見,它描述了文化和反文化的消長關係,亦透視了「保守派」的世界觀:他們感到自己被性小眾、個人主義、各種新銳論述所包圍,而變得充滿危機感。在過去,建制和主流的生活模式——結婚生子,在「多元成家」的新觀念之下,也自覺成為了一種反文化,需要挑戰一個比自己更龐大,更得人心的東西。
▍另類右翼 其實是文化左翼的兄弟
現代政治弔詭的之處,是政治領袖的實際行為已不再重要,其實際行為背後的文化傾向才是重點。例如只要你支持同志平權,在這方面滿足自由派,在實際政治上發動無人機空襲都是情有可原,或者放任伊斯蘭國四處殺人,放任極端聖戰份子處決同性戀者,你的人氣還是一樣旺盛。
美國左翼自由派的特色,是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大過天,實際的經濟和政治都是次要。而這種身份政治,已經變成一種廣為接受的共識,例如種族共融、反戰、政教分離世俗化等等。而「另類右翼」正正是在這種環境中出生,他們十分熟悉文化左翼的批判話語,同時吸收了文化左翼在戰後建立的反叛性格,例如他們都是反建制(反華盛頓建制、反華爾街)、反政治正確,擅長在網絡上抽水和諷刺(trolling),但又會在現實生活中發起示威,形成一股可大可小的政治力量。
為甚麼說「另類右派」十分熟悉文化左翼的批判話語?例如早前在美國出現爭議的李將軍雕像事件:這個內戰時期南方聯盟的領袖,因為代表畜奴州份,而被今日的左翼自由派視為奴隸制、反黑人象徵,要求移除各地的李將軍雕像。而另類右翼和保守派則同樣將李將軍的雕像「象徵化」,將他視為自由共和(南方州份希望維持自主,維持分權共和)的象徵,甚至白人文明的守護者,而以李將軍的雕像動員支持者。雙方開始了一場見血的意識形態鬥爭,事實上雙方的「互相曬馬」的示威也真的有暴力傷亡。
▍同樣脫胎自反越戰運動的「新保守主義」
這種「以小見大」的手法,其實與文化左翼的手法如出一徹,就是將日常生活的事件與他們既有的意識形態融合,將任何事情都「上綱上線」,將「政治化」進行到底。文化左翼高舉黑人、移民、性小眾,將其置於身份政治的話語之中,另類右翼和保守派也照板煮碗,高舉白人、本地人、西方文明、家庭制度等等,將這些群體論述為受威脅、受建制打壓的小群體,以「受害者」的姿態登場,以「受害者」的姿態取得優勢。熟練使用這種手法的另類右翼,其實是文化左翼的一種分支,對後者而言,另類右翼比老右翼更難對付,因為另類右翼熟悉文化左翼的「武功」。另類右翼經常能夠成功恥笑「左膠」,也許正是因為很多另類右翼以前自己就是「左膠」。
兩者的關係類似美國政治界不少新保守主義(Neoconservatism)者,其實不少本身是受托派影響。例如Jeane Kirkpatrick、Paul Wolfowitz,但後來變成了右翼。具體的轉變過程,就正正是在越戰期間發生。
學生的反戰運動,本來已被他們視為幼稚,沒有看清這是一場美國VS蘇聯的文化之戰,反戰運動之後更變成「反美運動」,這些托派開始大力支持美國,認為美國要主動將自己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模式輸出,一如托派所支持的「輸出革命論」,因此本來很「左」的一群人,也紛紛以「右」的姿態現身。包括被視為「新保守主義之父」的Irving Kristol,也是在這段時間「轉身」。由於他們熟知托派式的左翼批判,而且兼具右翼式的現實主義,所以對於較「純正」的左翼和自由派,這些思想上的「叛徒」往往是更難纏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