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8|閱讀時間 ‧ 約 36 分鐘

<p>《雙面葛蕾斯》Alias Grace 愛是我在你心理的故事,生命是一連串編織的記憶</p>

2017 年由 Mary Harron 導演的電視劇《雙面葛蕾斯》Alias Grace,是改編自加拿大女作家 Margaret Atwood 在 1996 年出版的同名小說,這部小說在當年,不只獲得加拿大的吉勒(Giller Prize)文學獎,也獲得英國布克獎(Booker Prize)的提名。2017 年由 Sarah Polley 所改編的電視劇,幾乎忠於原著小說,雖然刪節不少,但是完全不脫故事的原始精神。
Alias Grace 這個題名很有趣,乍看之下(我眼花)會以為女主角的名字是 Alice Grace,結果再看兩眼才發現,第一個字是 alias(別名、又名)。於是,題名的直譯應該是:「別名葛蕾斯」或者「又名葛蕾斯」,言下之意是,「有個人」的別名是葛蕾斯。於是,誰是葛蕾斯,誰又是那位別稱為葛蕾斯的人呢?把「別名」放在書名,就已經暗示著「還有另一人」。這也是為何電視劇的中文名稱會是「雙面葛蕾斯」,是個用心把故事精神翻譯出來的題名。
小白帽 Grace,穿白衣,是個純真的女性嗎?
小白帽 Grace,穿白衣,是個純真的女性嗎?
先回到故事主角,Grace Marks,世界上真有其人,大約出生於 1828 年,1843 年被控謀殺,1873 被釋放,之後她遠早高飛、再無紀錄。Grace 是個十九世紀的加拿大人(不過當時的加拿大還是英國殖民地),也是位愛爾蘭移民、新教徒、女僕、和著名的殺人犯(故事以 celebrity 這個字表示,暗指受到崇敬之意;殺人犯卻受尊敬,這兩種意識之間有很大矛盾)。
原本,Grace 在 1843  即已被判死刑,但是她到底是真有參與謀殺、是被利用、還是有心理疾病而誤殺等等,因為始終無法確定,法官便遲遲沒有行刑。這是個加拿大的懸案,雖然當時記載許多資料,卻始終沒有定論。
20 世紀末,同為加拿大人的女作家 Atwood,以此百年前的世紀懸案,當成故事主題,透過一位年輕的心理醫生,前來給 Grace Marks(Sarah Gadon 飾演)問診,試圖重新認識她,重新了解事件經過,希望有機會進入 Grace 的潛意識,進入 Grace 不自知的另一面自我,以便釐清謀殺事件的真實面貌,也揭發她在事件當中的真正角色(這也是為何故事提名會是「別名」葛蕾斯)。
年輕有為卻很憂鬱的心理醫生 Dr. Jordan(Edward Holcroft 飾演),來自紐約(比較先進的都市),擁有最新的精神科學學位,是位臨床心理醫生(在美國受教育),受雇來到加拿大的安大略(其實是在美國還找不到工作),要幫忙辨明難解的懸案與難懂的女性。(其實早在 Dr. Jordan 之前,早已有許很多人研究過 Grace,但是因為兩派人士的矛盾意見,始終無法定論與執刑,於是 Dr. Jordan 受雇以先進 的科學技術,前來查明真相)。
神秘的 Grace 真是讓 Dr. Jordan 非常好奇。不過,好奇會殺死貓。
《雙面葛蕾斯》看似是個簡單的短故事,僅僅六集,實際上卻是個非常豐厚的紀錄,可以由不同面向與主題探討與分析。即使我想盡量陳述我對 Alias Grace 的認識與理解,卻仍舊無法完整地描繪出這個複雜故事的全貌,畢竟 Atwood 可是當今小說界的女神啊,豈是我的三言兩語可以隨便解釋完畢。不如先就以下六種面向了解起:

1. 貧窮的十九世紀愛爾蘭以及飢荒與移民:
十九世紀的愛爾蘭,仍是英國屬地。英國與愛爾蘭的緯度,都高於黑龍江,雖然有墨西哥灣暖流的經過,實際上還是個相當寒冷的國家,外加土地貧瘠,多數農民只能種植馬鈴薯為生。十八、十九世紀時,愛爾蘭曾經發生過多次大大小小的飢荒,都是因為馬鈴薯歉收(或者不收),大批人民於是死於飢荒(其中最慘之時,是在1845-52,光這七年就有百萬人死去)。當時,為了遠離飢荒,許多貧民選擇另一種風險很大的賭注——移民,搭乘簡陋的貨船移民美國或加拿大(當時加拿大有免費贈地政策,鼓勵歐洲移民進入開墾)。
住在北愛爾蘭貝爾法斯特(Belfast)的 Marks 一家,就是這種非常窮困的貧民(北愛比起愛爾蘭南方,更為寒冷貧窮)。Grace 的父親是個酒鬼,母親則是被父親長期家暴的悲苦母親。當時她會跟這酒鬼男結婚,因為已經未婚懷孕其實 Grace 的酒鬼爸爸未婚前還算是個好人,因為願意迎娶這位大意懷孕的女性(當時的女性,若是沒有矜持自律而造成懷孕,幾乎是種傻到自殺的愚行),給她一個名份,讓她不至於因此受到社會唾棄與遺棄。
「真想把其中一兩個小孩推下去,這樣就不用洗那麼多衣服,或擔心食物不夠吃了。」
只是婚後,大環境實在太糟糕(土地貧瘠長期飢荒),Marks 先生沒地開墾也找不到工作,外加沒有避孕的太太,像是生小貓一樣地一直生一直生,一會兒功夫已經懷孕十三次,生下一堆小孩。沒一毛錢可以養家,酗酒就成了 Marks 先生麻醉自己的方式,家暴也成了他掩飾無能的出口(當然家暴不該是人窮志短的藉口)。 後來,反正在愛爾蘭已經是等死的狀態,不如去新世界闖闖,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或一點希望。於是,Grace 一家人背著僅有的家當,乘風破浪移民去了
這類遠離貧窮愛爾蘭,遠至美洲新大陸,找尋希望與出口的故事,在二十世紀還有另一部小說改編的電影《愛在他鄉》Brooklyn, 2015),由 Saoirse Ronan 飾演在愛爾蘭始終找不到好工作與好歸宿的女主角 Eilis,最後果然在 Brooklyn 遇到新男人、新機會,雖曾有猶疑,但最後還是安定美國(可以參考「Brooklyn 綠衣愛爾蘭女子的美國獨立故事」)。

2. 未婚懷孕怎麼辦?——「女人的結婚好對象」:
Alias Grace 是個道地的女性故事,探討著關於女性生命的許多面向,除了家庭生活與無窮無盡的家事之外,其中最主要的主題,是女性如何選擇婚姻對象,以及女性面對懷孕生子的困擾。
故事中,除了 Grace 之外,其他每位女性角色,都曾經經歷「未婚懷孕」的惡夢。21 世紀的未婚懷孕,或許並不是什麼大新聞,但是這種開放的風氣,應該也只有短短不到五十年的歷史(以少女觀察學的說法來看,在台灣大約只有20年)。
生活在 21 世紀的我們,應該很難理解,未婚懷孕對一般階級與下層社會的女性來說(絕大部分的女性),是件多麼悽慘的命運,因為最後無論選擇哪種方式面對,結局幾乎都是悲劇。Alias Grace 在劇中呈現三種可能的淒涼結局:
女生隨便昏倒在地上,都會有危險。
a. 「避孕是不道德的」——未婚懷孕與生子惡夢:
Grace 的母親算是未婚懷孕中,運氣還行的情況,因為讓她懷孕的男性,願意娶她為妻,為她留下名譽(畢竟人言可畏),保留她的面子,讓她還能在保守的宗教社會生活下去(無論是新教、國教、或是天主教)。 但不幸的是,就算男人願意負責結婚,他是否可靠卻又是另一種風險。顯然 Grace 的父親並非是個可以信賴與依賴的有肩男人,而是個酗酒、家暴、亂打小孩、甚至還想性侵女兒的渣男。結論是,跟這種男人就算真的結婚,也只能活在數不盡的勞役與毒打,最後還悽苦地病死在大洋。
在 19 世紀的世界,「避孕是不道德的」,因為《聖經》這麼規定:「上主要賜福給你們,使你們多子多孫,五穀豐收,牛羊繁多」申命記 28:4;關於避孕不道德,也可以參考波蘭電影《性我者得自由》文章點這裡)。在 20 世紀中葉,保險套的推廣就讓許多衛道人士不滿與抗議,因為以人工的方式阻止生命的產生,就是牴觸《聖經》。
在「沒有方法避孕」與「避孕是不道德」的年代,即使有個男人願意迎娶一位未婚懷孕的女人,婚後的生活,也是必須一直活在「生到死」的悲劇之中。在小說中,Grace 的母親在病死之前,已經懷孕 13 次,一個胎死腹中,三個幼子死去,還有九個活著,Grace 是其中之一。當時,窮人的小孩大約養到八、九歲,就會被送去當童工幫忙家計,女兒可以當女僕,兒子可以掃煙囪(十九世紀的工業革命時代,英國的童工是社會常態,尤其瘦小的孩子掃煙囪,尺寸最合適)。
剛開始當女僕的 Grace 號稱十五歲,其實只是個十二歲的小童工。
妙的是,Marks 全家的女人,不是忙著生小孩、做家事、討生活,不然就是洗衣服、撿柴火、跟削馬鈴薯,結果家裡那個不斷射出精子讓女人懷孕的男人,竟然整天整夜跑酒館,還在喝得醉醺醺之後說:真希望把幾個小孩包在麻袋綁起來,丟到河裡溺死算了,因為太多小孩的吵雜聲,會讓男人無法理性思考(「一個男人在這樣吵鬧聲中,聽不見自己的思考」小說,頁116——典型的一句話就能惹怒女人)。
懷孕生子,在窮人的世界,真是萬分的折磨,根本不是《聖經》所謂的「多子多孫多服氣」。在能夠避孕的現在,人類本能地「不生小孩」,也是種非常自然的自保現象。只要環境繼續惡化,少子肯定是種必然。
b. 長子繼承與墮胎的風險——未婚懷孕又墮胎失敗:
Grace 的好友 Mary Whitney(Rebecca Liddiard 飾演)是個非常不幸的女人,未婚懷孕又墮胎失敗。
在 Parkinson 家中,Mary 以為自己遇見真愛(市議員的長子),結果對方其實只是在美國留學回國放暑假,玩玩家僕解心火罷了,根本完全無心與這位年輕貌美卻只是個無知低下的女僕計畫共同的未來。於是,一得知 Mary 已經懷孕時,Mr. Parkinson 只想甩了她另尋新對象(Grace),於是隨隨便便交給 Mary 幾顆硬幣就想賠償了事。
Mary 和 Grace 一見如故,馬上成為同室好友。
對於一個上流社會的男性來說,騙個女僕上床,就只是幾毛錢的小事(跟去買春差不多),但是對於一個下層社會的女孩來說,獻身是個事關財產與性命的大事。首先,未婚懷孕時,周遭不相干的鄉民酸民一定很想問,那個男人是誰啊?在 Grace 的故事裡,除了當事人 Mary 與 Parkinson 長子彼此知道之外,Parkinson 的母親也知道。因為深知此事肯定會打擊 Parkinson 的世家名譽,於是 Mrs. Parkinson 馬上買通 Grace,一方面示好,一方面威脅絕對不可出賣主人一家。
Parkinson 長子,在事件之後,因為是個男人,肚子不會長大,於是可以簡單以錢買通,固守名譽。但是同時參與那場性愛的另一方,也就是懷孕的女人,就沒那麼好運,畢竟,肚子一旦膨脹起來,名聲立刻掃地。基督教世界(無論是新教、清教、或是天主教都一樣),是個非常保守又隨時相互監督監看的嚴格社會,每週的上教堂再加上鄰里間的閒言閒語,一個未婚女子的私事,馬上就會變成公共事務,甚至是眾矢之的(畢竟八卦是人類的主要娛樂)。
於是,未婚懷孕的女性,如果無人願意迎娶,結果肯定是被「道德主義至上」的保守社會,唾棄不屑,遺棄邊緣。在十九世紀的歐美女性,若是沒有求生能力(除了賣春之外),又沒有先生的保護與照顧,結局大概只剩餓死。換句話說,未婚懷孕幾乎等同於「踐踏名譽的慢性自殺」,這也是為何 Mary 要非常痛苦地選擇墮胎。墮胎必須秘密進行,因為這不只是有損名譽的事情,還是不道德的惡行,畢竟,避孕已是不道德,更何況是墮胎。
「讓我『進去』」Mary 呢喃。
墮胎對於十九世紀女性來說,也幾乎是種自殺。當時的醫學才剛起步,也沒有RU486,手術就是一把長刀進去刮(那通道彎彎曲曲的,刮錯了,怎麼辦,好慘)。Mary 就是這種悲慘命運下的犧牲者,在劇痛中慢慢失血而死。這幾乎就是下層女僕最悽慘的命運。
就 Mary 這種女僕的立場來說,被公子玩弄懷孕之後,如果不是被社會遺棄(也是種自殺),就是得墮胎(還是自殺),幾乎只有死路一條。但是,Mary 不是特例,因為未婚懷孕而不得不冒險墮胎,以換得「保名保命」的女性,無論在古代或近代,都是秘密的常態(維基:「每年全球墮胎案例有4400萬,將近一半是在不安全的情況下施行」)。
c. 階級矛盾與 Grace 的殺機起因——未婚懷孕,所幸墮胎成功 :
相對於悲慘命運 Mary 的另一個幸運女僕,是 Grace 後來在仕紳 Mr. Kinnear(Paul Gross 飾演)家服務的女僕上司 Nancy(Anna Paquin 飾演,Anna 就是飾演《鋼琴師的情人》The Piano 的鋼琴師女兒,以小小年紀就獲得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童星)。
Grace 與 Nancy 之間,有種詭異的階級矛盾,也是引發 Grace 對她不滿與殺機的緣由。Nancy 原本跟 Grace 一樣,都是女僕,而且,還是個「曾經墮胎」的失德女人。但是,令 Grace 覺得萬分不平的是,這位明明已經失去名譽的女僕,竟然處處使喚差遣她,時時挑剔刁難她,還養尊處優地過著貴婦的人生(中產階級的夫人)。
「未婚的女僕,怎麼可以跟主人平起平坐呢?」Nancy 一直要承受街坊鄰居的閒言閒語。
其實,這就是「新大陸的新希望」——階級重組。除了 Nancy 之外,Mr. Kinnear 以及 Grace 的雜貨小販好友 Jeremiah(Zachary Levi 飾演),也都是在新大陸因為階級重組而得利致富的一群。這類新興中產階級,不受舊大陸(歐洲和英國)的宗教約束與限制,也不在乎舊大陸的既定階級,反而對於「各種可能性」有很高的接納程度,這也是為何 Mr. Kinnear 總是樂意跟女僕們來往,因為他沒有嚴苛的階級意識,也不認為女僕身分比較低下。
於是,Mr. Kinnear 1) 願意接納受被社會遺棄 Nancy,讓她來到自己家中服務,也讓她成為情婦(拯救墮胎的棄婦);2) 當他去迎接從多倫多來到鄉下的 Grace,會願意與她在馬車前方平起平坐;3) 當 Grace 手中有繁重工作時,他願意低腰前來替手幫忙;4) 當 Grace 表示認識他房內的聖經故事畫作時,他會對 Grace 另眼相待,因為 Mr. Kinnear 對人的評價,不是階級,而是品質,也就是人的風度與涵養,如此,也能理解為何他對 Grace 愈看愈喜愛(包括後來的 Dr. Jordan 也是因此喜歡 Grace,因為她長期為富豪人家服務,也從中學習仕女的氣息,養出禮節、教養、與修養)。
但是,就 Grace 這個仍舊帶著舊大陸保守思想的女僕,剛剛來到新大陸與新思潮的地主家中,Mr. Kinnear 的開放與跨界,就顯得格外奇怪。願意讓她坐在馬車前座,願意幫忙提重物(難道是想非禮嗎?),詭異地跟 Nancy 有著親密關係(想隨便侵犯女性嗎?),還始終未婚(有啥不可告人的隱情嗎?),這都是一般在舊大陸的紳士,不會輕易跨界非禮的事情。
女僕怎麼可以跟主人平起平坐搭馬車呢?可以,因為這裡是新大陸。
Grace 對於 Mr. Kinnear 有許多的不解(因為他是地主,於是還帶有幾分尊敬),但是對於 Nancy 則是不滿。一方面 Grace 仍舊固守心中的階級意識,難以接受 Nancy 這類敗德女性。但是最最讓 Grace 感到不平的是,Nancy 竟然能夠平白無故在墮落之後,還能獲得救贖(成為貴婦,雖無名份)。假設同樣都是未婚懷孕,憑什麼 Nancy 得到的是升級致富的好運,而好友 Mary 則是在劇痛中等死。
再者,同樣都是女僕,Nancy 憑什麼可以對 Grace 任意差使,她們兩人理當平起平坐,怎會是主僕關係呢?這種「不平等的主僕關係」,最是造成 Nancy 與男僕 James McDermott(Kerr Logan 飾演)之間的矛盾與仇恨,終至引發殺人動機。McDermott 與 Grace 想的一樣:Nancy 是哪跟蔥,為何可以使喚同為僕人的我(尤其是女僕使喚男人,還重挫 McDermott 的雄性威風)。
Nancy 知道自己佔了「Mr. Kinnear 是個新思潮仕紳」的便宜,而且深知有錢且未婚的 Mr. Kinnear,也可能會與年輕貌美且有氣質的 Grace,進行同樣的「女僕升級貴婦」戲碼,於是當然處心積慮地要儘快攆走 Grace,如此才能保持她中產夫人的地位。
就在 Nancy 攆走 Grace 與 McDermott 的計畫已經箭在弦上勢在必行,她發現自己再度懷孕。原本,若是沒有 Grace,她還有機會由懷孕順勢成為正宮。結果 Grace 的出線,再度又把她逼入「失去名譽或冒險墮胎」的自殺大轉輪。這已是抵達 Grace 與 Nancy 之間,你死我活短兵相接的廝殺境地,因為 Grace 也同時被逼入絕境。畢竟,一旦離開 Mr. Kinnear 的家,又沒有帶著好的介紹與推薦信,幫她引渡到下一個女僕工作,Grace 肯定失業,流落街頭,那也幾乎是宣判賣春與等死。
帶著耳環,穿著蕾絲粉紅套裝的 Nancy,早就不是一般女僕的裝扮,也不是過著女僕的生活了。
此三僕人(Grace vs. Nancy; Nancy vs. McDermott)之間的衝突關鍵,主要來自 Nancy 的無條件升級——沒來由的麻雀變鳳凰,讓另外兩位不平也不滿。換句話說,殺機的最深處緣由,是階級開放觀念與保守意識的衝突,或說,是新大陸在「階級混亂過渡時期」所造成的社會矛盾。

3. 白馬王子排行榜:
十九世紀的英國(歐洲)女人,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就是選擇與誰結婚,那是決定女人一生命運的重要關鍵。Alias Grace 劇中,無論是 Grace, Nancy, Mary, 或是 Parkinson 家中的大家閨秀(總是好奇地接近與試探 Dr. Jordan的女孩),頭腦裡算計的都是同一件的事:一定要尋得好丈夫好歸宿。而所謂的「好丈夫」就是個負責又有前途(有錢可圖)的長期飯票。
無論是歷史的過去或現在,階級與比較一直都存在。現在,關於婚姻的經濟計較,都相當隱晦地藏在自由戀愛的美名之下;但是,19 世紀的婚姻,都是赤裸裸的經濟計算,或說是「門當戶對」。雖然當時資訊不發達,女孩子的眼睛卻很雪亮,生在江湖中,個個都明白哪種類型的男人才是屬於自己的白馬王子。
1) 就英國在十九世紀的財產繼承制度來看,Mary 愛上的 Parkinson 長子,是 Alias Grace 劇中最有前途的首位選擇。當時,家家戶戶只有長子可以繼承父親的財產,次子及之後的兒子,則必須自力更生。不過,因為父親會提供教育讓孩子學醫、學法、從軍、或從商(所謂的學徒),將來多少還有像樣的工作(但都不是今日認為的頂極工作),雖然不見得會非常有錢(跟富爸爸一樣),但卻有機會因創業而致富。
Alias Grace 劇中,身價最高的男人。
Grace 工作的豪宅,是市議員 Parkinson 的家,光是家僕就有男僕女僕約十人,還附有僕人宿舍、專用洗衣坊、和牛馬棚。要能有如此人力物資的配置,非得是極為富裕的家庭,才養得起這般浩大的基本人事成本(還包括男女僕人的三餐)。由此看來,Mary 愛上富家子弟 Mr. Parkinson,到底是基於真愛,還是包含有不少的經濟算計?故事沒有特別明說,不過我想無論是 Grace 或是 Mary 都心知肚明,如果小 Mr. Parkinson 願意買單,Mary 馬上可以由女僕翻身,豬羊變色,再也不愁吃穿無懼未來。
老 Parkinson 太太對兒子愛吃女僕豆腐的惡習,同樣心知肚明,於是當 Mary 不幸失血去世時,一切了然於心。不過,她絕對不願兒子與女僕鬼混,如此會失去以兒子為籌碼交換財富與名位的好機會,畢竟,年輕又有財產的男子,當然要拿來交換地位更高且更有財富的女孩,才能鞏固上流社會的硬關係。如此,我們也能明白,為何 Mrs. Parkinson 在 Mary 的事件之後,反應竟是冷靜無情。
2) 仕紳 Mr. Kinnear(Grace 第二個工作的莊園)應該就屬次子之類(從軍回來的王老五,固定會跟軍友聚會),雖然不是貴族,但是有房有地,還請得起僕人幾個,Nancy 當然知道 Mr. Kinnear 是個好選擇,於是才非得將 Grace 攆走不可。
心理醫生 Joran,無法自拔地一直對女病患 Grace 有幻想。
3) 心理醫生 Dr. Jordan 看來是個落魄貴族,雖有莊園,但是父親破產去世,他別無選擇而必須靠一技之長,才得以養家與養媽媽。Dr. Jordan 是個知識份子,熱愛知識與研究,好奇於「深究未知」。Grace 就是個「未知」,研究 Grace 能夠滿足他的求知慾。然而,一步步探究 Grace 之時,他也慢慢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一步步踏入 Grace 的內心黑暗異世界,在與她慢慢連結情感與慾望之外,還陷入難以自拔的意識黑洞,導致後來失望過度而失去去理智的悲劇。
4) 雜貨小販 Jeremiah 是新世界中的新發展、新職業、與新希望。剛開始 Mary 向 Grace 介紹 Jeremiah 時,有提到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因為蘋果占卜預測 Grace 的先生是個有 J 開頭之名的男性),一生肯定顛沛流離,因為 Jeremiah 是個四處遊蕩的小販(沒有土地房子),言下之意小販不是好選擇(商人 地主)。
不過,Jeremiah 並不遵循舊世界的階級意識與職業規則。他抓住新機會,進入新興行業(催眠醫學),在新大陸的藍海中,創造新局,於是取得新身分與新地位(創業成功),完全超乎 Grace 的想像與預期。看到此處,還真為 Grace 感到可惜,為何當初沒有選擇跟 Jeremiah 一起離開呢?
沒有一起離開的主要原因,是因為 Jeremiah 沒有答應要與 Grace 結婚。十九世紀的女性,若是與男性單獨相處,就會被想入非非。如此,Grace 才認為 Jeremiah 必須以「婚約」保護她的清白,畢竟在一起前往美國的途中,若沒有「婚約」在身,肯定會被當成墮落的女人,而身價下跌。如此,不就壞了 Grace 在婚姻市場的價格,甚至可能導致滯銷。
能幹的小販 Jeremiah 從街頭魔術師跨足醫學界的催眠師,可謂十九世紀成功的斜槓人。
Jeremiah 不願意,因為他已是新大陸上擁有新思潮的新一代青年。他不受階級意識、婚姻觀念、保守宗教等等的箝制。Jeremiah 與 Mr. Kinnear 很類似,都是新思想的實踐者。
5) 男僕 McDermott 是所有在劇中的男性,在婚姻市場中最沒有籌碼的一位。雖然懷有天分(踢踏舞蹈),但是因為思想保守(無法創新藍海),又從事最沒希望的男僕工作(沒有土地也沒有一技之長可以變現),還被同為僕人的 Nancy 瞧不起,McDermott 的男人雄風完全被壓抑,於是不得不透過斧頭砍人展現他的能力,象徵他的陽具發威,同時也是在向 Nancy 和 Grace 證明「我沒有不敢做,我也不是說說就算了」。
6) 最後,Grace 既沒有與自己心儀的 Dr. Jordan 在一起,沒有與偷偷喜歡她但不敢說出口的 James McDermott 在一起,也沒有與想順手救她的 Jeremiah 在一起,而是與「關鍵作證」而讓她織罪入獄的 Jamie Walsh 在一起。這四位男性都是有個 J 開頭名字(Dr. Jordan 是姓),都是 Grace 與 Mary 玩的蘋果占卜中所呈現的可能性。
最後這位 Jamie Walsh 是個農夫子弟,或許曾經是佃農,但是後來自己擁有農地與房子,也就是成了小地主,雖然不算富有,但是卻很穩定又有希望。Grace 最後果然如同 Jeremiah 所寓言的,雖然會經過三次難關,最後都會否極泰來。
McDermott 應該是所有劇中男性中,最笨的一個,竟然把 Grace 不真心的氣話當真,還血淋淋地付諸實行。
Alias Grace 劇中男性的「婚姻價值」排序如下: 貴族 地主(中產階級) 專業人士(律師、醫師、軍人) 商人 農人 僕人
貴族(Mr. Parkinson 長子) 地主(Mr. Kinnear) 專業人士(Dr. Jordan) 商人(Jeremiah) 農人(Jamie Walsh) 僕人(James McDermott) 沒有工作的酒鬼(Grace 的爸爸)

4. Grace 和 Jordan 的微妙關係:
在看劇的整個過程裡,除了謀殺案之外,最懸疑的另一主題,就是 Grace 與 Dr. Jordan 的關係——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有沒有真實情感的交流。
答案,當然是「肯定有」。
在心理醫生 Dr. Jordan 那方,我們很容易察覺,因為他對 Grace 默默的愛慕與想像,都有化成影像在夢境中行動,像是在夢中的擁抱等等,於是,我們很清楚,心理醫生 Jordan 在探究女病患的內心之旅時,自己也不小心陷入情網,糾結在病患的情感裡。
夢境是潛意識的出口。
比較讓人難解的是 Grace,尤其是在最後催眠的段落,她那冷靜的陰暗面,誠實表示自己有參與謀殺,而且心知肚明哪些男人對她有意思,還會適時勾引和玩弄這些男人的情感,其中最傻的是 McDermott,為了想與 Grace 遠走高飛,竟然動手殺了 Nancy 和 Mr. Kinnear。更寫實點說,催眠中的 Grace,幾乎是承認唆使殺人。
催眠中的 Grace 到底是不是真的 Grace 呢?這個黑暗的部分,到底是誰呢?(故事說,是 Mary 的鬼魂。)
這個黑暗的鬼魂(或說是 Grace 的潛意識,或是佛洛依德所謂的「本我」,也就是代表原始本能的 Id),完完全全超乎 Jordan 的想像,完全不在他的預期之內,也因為這個黑暗靈魂的告白,徹底傷透 Jordan 的心,不只認為自己是個多情的傻瓜,還是個被心思複雜殺人犯欺騙的笨蛋。這是多重的否定:
  1. 如果說話的靈魂,真是 Mary 靈,也是天主教徒說的「惡靈鬼魂」,如此便牴觸 Jordan 認識的心理「科學」。Jeremiah 催眠術的成功,即是否定 Jordan 的醫學專業。
  2. 如果說話的靈魂,真是 Grace 的靈,那麼她根本就知道哪些人喜歡她,而 Jordan 的心意,肯定也早已被察覺(無法表達他對 Grace 愛與性的憤怒,最後只好找上無辜的房東太太發洩)。
  3. 如果 Grace 原本就是有意殺人,她在告解的這些日子,陪著 Jordan 所說的一切(無辜)故事,不就都是謊言,她有什麼居心?
  4. 於是,如果 Grace 根本知道 Jordan 喜歡她,也刻意編纂一套 Jordan 想聽的故事給他聽,她是故意在羞辱醫生,看他出糗,尋他開心嗎?
  5. 原本 Jordan 的工作,是要深入女病患的心理,找出她內在的秘密;結果,Jordan 不但沒有找到那個秘密,還在對話的同時,透露自己的秘密(愛上 Grace),還讓自己像是個傻瓜一樣地被女病患(女殺手)玩弄手掌心。這幾乎是最難堪的羞辱,對一位醫生來說。
  6. 原本,心理醫生是位理性的觀察者,要觀察女病患(精神病,女殺手)的心理問題,到頭來「自己反而成了被觀察者」,從頭到尾都掌握在精神病患的意識之中。於是,到底是「理性掌握了非理性」,還是「非理性隨隨便便地就能看穿理性」呢?
一直仔細聆聽與認真思考的 Jordan。
理性的觀察者,結果竟然是「非理性觀察者的籠中物」。這對 Jordan 來說,真是情何以堪的屈辱。又愛又羞恥,內心肯定非常傷痛,簡直痛不欲生。於是,他選擇從軍求死。不幸的是,他沒死,又被送回來,身體沒有大病,但一顆心卻已經病入膏肓,再也回復不了「人」的模樣。
顯然,在 Jordan 的例子看來:非理性(潛意識,本我,女人,精神病,反社會)凌駕理性(意識,自我,男人,正常人,社會化),甚且能夠操縱且傷害理性——這真是這個故事最諷刺之處。理性的世界可能不是我們想的那麼強而有力,或許只需要一點點的非理性,馬上就能顛覆翻盤。

5. Grace 的愛藏在書信中
Alias Grace 的整個故事架構,其實是封長信,是 Grace 與 Jamie 在婚後,於農閒家事之餘,坐在屋前一字字慢慢書寫給 Jordan 的長信。這封長信的目的有二:
發現彩蛋了嗎?作者 M. Atwood 在劇中,也有嘎一角。
  1. Grace 想問問醫生,試圖了解,為何他在催眠之後,就不再出現呢?顯然,Grace 真心信任 Jordan,也認為經過催眠之後,更能夠鞏固他們之間的情誼,照理說,Jordan 不只會繼續他們的談話治療,還會幫助她平反罪名。不過,現實並非如此。Grace 的平反與出獄,已經是在幾年之後,而 Jordan 從催眠後,就不再出現。就 Grace 的角度看來,這中間肯定有誤會,因為她在意、有懸念,於是好想知道為什麼,當然也就願意花時間,慢慢編織文字,寫封長信詳盡原委,同時希望獲得 Jordan 的回信與解釋。
  2. Grace 也想跟醫生解釋當時他們獨處談話時,她會選擇說出那些故事的動機與故事背後的細節。她同時也希望,如果是因為催眠結果造成誤會,是否有機會透過文字的重新解釋化解成見。 於是,我們也可這麼說,整部戲劇就是一封信,或說是「Grace 與 Jordan 獨處對話內容的再現」。 想想看,我們在什麼時候,會特別寫信給一個人,寫一封很長的信,紀錄曾經共處的時光,和寫下許多解釋。那個收信人,如果是個不重要的人,我們會願意花每個下午的午休時間,只為了解釋某些誤會嗎? 顯然,Grace 非常在意,因為,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她的夢裡也有 Jordan,甚至,兩人還夢境相接。當時,他們肯定是相互吸引,也有情感交流,只是礙於身分不同(醫生與嫌犯),地位也有落差(中產醫師與無產女僕),有許多話都不能說,情也不能傳。
從 Jordan 的視角來看,Grace 真是楚楚可憐的冤獄女病人。
Grace 會想要寫封長信解釋,其中之一的動機是「失望」:她出獄之後,一直以為那個會給她驚喜的男性,就是 Jordan,因為領她出獄的市長夫人說,那位男性是她的舊識。在多位男性舊識中,Jordan 顯然是她最期待再相見的神秘之人,才會直接對號入座那遠方的莊園,就是 Jordan 為他們兩人準備的家。殊不知,答案揭曉時,非常意外,竟是使 Grace 入獄的 Jamie。
不過,畢竟 Grace 之名意謂「優雅與美德」,如同其名,Grace 選擇原諒不計較,因為當時 Jamie 還是個孩子,當時大家都年紀小也不懂事。
Alias Grace 整個故事,不只是封長信,是 Grace 想給 Jordan 的解釋,也是 Grace 的回憶。「故事」是透過文字編纂,「書信」也是,都是一字一字刻出來,一筆一筆傳心事。要下筆刻下這些文字,需要很多耐心,很多回想,很多放下,與很多原諒,Grace 要能辦到,心中肯定要有很多愛。
她決定原諒自己,原諒 Jamie,原諒 Jordan (原諒他不告而別),原諒整個事件,也原諒過去三十年的冤獄。在陽光中,透過書寫,「過去與歷史」成為一則故事,成了一幅畫,也是一張「拼貼布毯」 。
每張拼布毯都有故事和意義。

6. 愛、原諒、書信、編織、與布毯:
一本書,是由一字字寫出,一字字排列,一頁頁累積,才慢慢成形的作品。Alias Grace 的小說如此,Grace 的信如此(這篇文章也是^^),要有多少愛與耐心,才會願意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呢。如此,也能明白 Grace 對於 Jordan 的情感有多真實了吧。
出獄後,Grace 一字字刻出記憶;與 Jordan 診療期間,Grace 則是一針針織出拼布毛毯。事實上,Grace 在當女僕的所有時光,如果不是在做家事(洗衣、晾衣、清潔夜壺等等),就是在拼布針織,因為編織是女人生活與工作的一部分。
在「拼布織毯」上,女人會將生活意象與生命智慧化為象徵圖案,織入布毯。每一個幾何圖形,看似相似,卻不盡相同,而是紀錄、記憶、也是歷史。每一條織毯上都有不同的經歷、故事、與智慧。有些是聖經上的警惕,有些是自己經歷的悲苦,但是最後都會有個代表性的精神昇華,也就是那條毯子的名稱,例如 Grace 最後為自己縫製的「生命之樹」。
Grace 與「生命之樹」。
一字字刻,一針針縫,都是關於生命、經驗、紀錄、記憶、歷史、與智慧。於是,織布在創造與記憶的層次上,與寫作相當,織布的女僕跟寫作的 Atwood 一樣,都是生命的藝術家。於是,Grace 也是個象徵,代表:女人,女人的生活,生活的一切細節,同時也是創造者與藝術家。Grace 並沒有因為是個女人與僕人的身分,而更卑微低下。
這樣的結局,真是 M. Atwood 這位作家最偉大之處,她的視野與思慮如此深沈細膩,完全不受限於時代、階級、性別、與道德,而能將一個「有殺人嫌疑的女僕」,以其編織與書信的天分與特質,詮釋為一位「創作的藝術家」;將一位「被懷疑心中充滿恨」的角色,詮釋為「內心有愛與原諒」的理智女性。Alias Grace 這本小說(戲劇),完全顛覆整個歷史與社會,曾經對於這位女嫌犯的假設、想像、與定論。Atwood 看見在 Grace 被想像與假設中的盲點,並且由這「潘朵拉的盒子」中,找出顛覆的立基,重新建立 Grace 的角色形象與內在深度。
與其說 Grace 是個女嫌犯,不如說她是個時代與女性的象徵,也是連結新舊大陸價值觀的橋樑,在這過渡的節點上,許多無法接受新觀念的人,不只無法認同新形態的意識(女性、階級、人的意識層面等等),甚至,還因為太過衝擊招架不住,而身心受創。在這場命案中的每個角色(Mr. Kinnear, Nancy, McDermott),都是新舊觀念衝擊下的受害者。Jordan 也是其中一位,不過不是具體死亡,而是精神受創。
編織的手跟寫作的手一樣,都是創作的手。
Jordan 是個很純真善良的心理醫師,一直以為只要很有耐心的傾聽,肯定能找到問題的根源(很有研究精神,理性的科學家),卻不知自己已經踏上一條航向黑暗潛意識的不歸路,最後,他果然「打開潘朵拉的盒子」(在第二集 Grace 與 Jordan的對話),放出精神的瘟疫,也被吞噬掉了。雖然潘朵拉盒底應該有個「希望」,不過,那個希望顯然是在 Grace 手中,Jordan 則困在 Grace 的潛意識深淵,如同被困在非洲的「黑暗之心」的庫爾茲(Kurtz)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Alias Grace 雖然是個關於謀殺案的故事,最後,卻在 Grace 一筆筆的書寫與一針針的編織之下,超越生死,也超越事件本身,成為愛的書信與歷史的記憶,也昇華成為關於 19 世紀女性的「生命之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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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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