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寫作】字數知多少

曾經和一位奇怪女士聊天，她驕傲地說自己對寫愛情故事有很大的熱情，筆記上有很多片刻的靈感，書目前還沒有時間完成，最初想讀中文系卻選擇外文系。 也許她會願意跟我這樣聊，只是我隨口說幾句關於寫小說的感想，然後，她也隨口問：「那你打算寫幾本續集？」 基於必須維持表面的禮貌，我仍然舉止得宜應對，發揮善於傾聽的本能。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對「寫故事」的價值抱持高度熱忱，同時具備專業素養，這位女士無意中的言行舉止，會非常容易惹毛你。

可以的話，我只想賞她，超級大白眼。 不過，我們不打算成為假裝優雅的人，所以直接來談真正優雅的內容，省掉生氣的時間，減少長皺紋的機率，順便讓自己變得迷人，裝模作樣永遠討人厭，特別是「優雅」的樣子。

有認識的人對我說，覺得光是要擠出200多字就傷透腦筋，痛苦萬分，當時很沒良心地哈哈大笑，心想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人？頭腦也太硬了吧？他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學生。 現在回想，這段小插曲可以印證，有人以「字數」量為傲，而非「質」量。 也聽過有人以「十萬字」的學術論文為傲，他真應該去翻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那本是學術界的神話，輕薄短小，可媲美口袋書，內容可是超級強悍。

先不管現代人對龐大字數量有多深執念，流傳久遠的古典文學，優質文章並非這種標準。 《史記》首創的「紀傳體」，以「人物」為主線，非演變時間，於是產生「互見」體例，互見的用法有三個功能：避免重複、寄託褒貶和掩飾忌諱。 凡是「紀傳體」史書，必須整部史書詳細看完，才能得到人事物的全面真相，是專業史官的寫史技巧，在此，針對「避免重複」部份，很明顯，是為了減少字數量。

《史記》年代起於黃帝至於西漢，以撰寫歷史的角度，將長遠的時間化為文字，要是不能掌握簡潔技術，真是沒完沒了，這期間有許多人物事蹟，每個人物故事必定有互相重複的部分，作者把這些共同的部分，寫在關於主角的篇章，同時連帶敘述與此主角有關的其他人物，而在其他人物篇章中，節省筆墨，只說「見某篇」交代過去，這叫「互見」法。

了解古人在用字上的用心，會有很多反省，即使白話文有白話文的美，也不該濫用。 這也是我不太能理解武俠小說，為何總要寫那麼長？依舊是執念。個人的閱讀經驗，看續集時就忘掉上一本，看到第三、四本後的結局，幾乎把前面的部分全還給作者。 你知道嗎？小說的長度沒完沒了，有時候，是因為作者一直沒辦法自圓其說，於是將故事延長，「歹戲拖棚」而已。說故事的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策略性，注定讀者只能看到虎頭蛇尾。

聰明的讀者們，隨便幫心目中崇拜的作家找任何藉口，是很危險的，除非你愛的作家有寫《哈利波特》的天賦，還有，擁有成為那種文字將才的決心。

《紅樓夢》和《聊齋誌異》是少數能紅遍世界的古典文學，除了文字藝術造詣外，能運用適量的質樸文字，呈現多元素材，是重要因素，要是為了寫細節就花掉一堆篇幅，還要顧及對話和情節，老外們應該沒那多的耐心吧。《紅樓夢》雖是小說，可有清朝百科全書之稱，《聊齋誌異》也跟中國妖怪百科全書差不了多少，妖怪系列有另有《閱微草堂筆記》和《山海經》，但《聊齋》好看多了，然後《山海經》是有點無聊的字典書。

來回答那位奇怪女士的問題，反正她是隨口問，也不需要跟她太認真，我的真實想法是，我沒興趣。

我沒興趣為了充字數，趕流行，去寫一本有很多很多贅字的小說，尤其是愛情故事，現實生活不喜歡「歹戲拖棚」的話，小說世界就更要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