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27|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L-O-V-E》16:凝視深淵

搭配音樂:YONDERBOI 〈Before you snap〉
與怪物戰鬥的人,應該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尼采〈善惡的彼岸〉

提娜跟之之並肩走出研究室,校園裡綠蔭扶疏,吹著徐徐的風,陽光好溫柔。
可是照在身上的和煦,卻只感受到從腳底冒起的寒意,以及陣陣的雞皮疙瘩。
提娜發著抖。
之之臉色鐵青,雙手交握不斷摩擦著上臂。
本來也邀了小莎一起,但她臨時說有事。
提娜:「怎麼會有這種事……不應該會有這麼可怕的事...…我覺得好噁心,非常不舒服,這遠比上大體解剖還要難受太多了。」
講著講著,提娜忍不住哭了起來,抽動著肩膀,放聲大哭。之之有點尷尬但又無奈地避開周圍人群的眼光,陪著提娜。
他們剛結束醫院要求的選修研究「高階論文」課程,身為法醫學小老師的提娜,找了法醫學的教授指導,特地從警X大學的研究室裡蒐集所需要的資料。
提娜嚎啕:「那種事情不該被發生的!那是多有病啊!為什麼!怎麼會!!那是從地獄來的惡魔才幹的出來啊!!!!」
一開始,提娜興沖沖押著之之駕車,特地到這偏僻的大學裡去找教授。
教授還非常遲疑:「妳說妳們醫學要寫論文,妳需要這方面的資料?確定嗎?」
提娜翻出一背包的《破案之神:FBI特級重犯追緝實錄》《黑暗之旅》《世紀大擒兇》等書,邊說:「老師,我都上了你一學期的法醫學,我自己本身也對這個非常有興趣!」
教授瞄了一眼,嘆口氣:「又是這些書,很多人看了都以為犯罪學很像電視劇,其實完全誤會了。妳也好歹看些少女一點的書吧!而且,書裡寫的跟實際上會差很多。」
提娜:「沒關係,我就是想要來學習的。」
教授:「妳確定有心理準備?真的有興趣?還是乾脆妳以後走法醫算了,法醫福利不錯!只不過人數少,有時候會半夜接到通知輪班唷!」
提娜正色:「我會認真考慮的!」
之之在旁邊則是一臉無奈,半推半就才跟著一起進入資料室。

之前提娜在宿舍時,常常翻閱著一些書皮封面黑黑的小說像甚麼《愛倫坡驚悚小說》《福爾摩斯》啦、《沉默的羔羊》之類的,已經夠怪的了。直到這學期,大夥被告知要自己找論文題目,開始紛紛找一些比較臨床科別的老師抱佛腳,像小莎反手就跟熟識的內科學長撒嬌,討到一篇快寫完的論文,簡單交差。
之之則是毫無疑問的,跟著她心目中第一志願科別「五官科」老師,老老實實地進實驗室,從基礎的DNA、RNA開始跑電泳。(小莎心想:那也要多少時間啊拜託……)
但是,怎樣都比提娜現在這超跳tone的研究題目好太多了!
《論台灣有無連續殺人犯案之可能》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因為提娜隨口提說:「聽說那邊男同學很多又很帥唷!」就傻傻答應一起來……
搞得現在騎虎難下!
資料室裡,提娜發問,教授邊講邊把一個個的文件箱搬下櫃子。
提娜:「教授,我預想的主題是,研究台灣有沒有連續殺人犯?」
教授抬起一邊眉毛:「目前沒有」。
提娜:「我知道,所以我想研究為何沒有?或者是,甚麼樣的社會環境造成會有?」
教授想了一下:「這問題太大了阿!不如這樣,妳剛剛翻出來的那幾本書,我這邊都有教材配合的照片跟英文版的初版作者簽名,畢竟全台灣我們是專門做這方面的研究的,翻譯都有先來找過我。妳先看看如何?」教授拍拍紙箱。
提娜躍躍欲試,小莎嘆了口氣。
這下子就花了大半天時間。
提娜從小是偵探書迷,醉心於書內描寫的所謂「心理側寫員」——那種只需要看過案發現場跟眾多證據,就能沉穩說出:「兇手是白種男性,20歲到30歲之間,跟母親同住,左撇子,膝蓋曾經開過刀。」等等神奇的話語,宛如現代福爾摩斯之姿,一直讓提娜覺得非常神奇又厲害!
提娜一張張照片翻閱著,書中的事件年代都久遠,都是黑白照;很多書中都已經印刷過了,邊看邊複習著,摸摸她所崇拜的作者簽名痕跡,提娜略為失望...…
中餐休息時間,之之問:「妳下午還要進資料室嗎?」
提娜:「對,老師說有犯罪現場的真實資料,我想去看。」
之之搖搖頭:「那妳自己去好了,我沒興趣。我在校園裡晃晃,晚點再來找妳。」

下午分道揚鑣之後,再次找到教授,這次教授一臉凝重:「接下來妳要看的資料,都是近幾年的社會案件,有特別申請過,才讓妳以研究為名來翻閱。我必須得說,這對新手來說會是很大的衝擊。」
提娜正色點頭。
心中堅信著自己上過一整學年的大體解剖跟神經解剖,信念十足。
又帶有那麼一絲絲的、不應該的…...好奇,獨自打開了資料盒 。
直到她被滿桌的照片擊垮。
充滿惡意的生前凌虐、施暴者對於他人疼痛恐懼的無感,甚至病態折磨,斷肢、殘臂、恐懼,鮮血的紅。
從照片傳到指尖的滿滿潰堤,沿著手臂爬上全身,揪住了胃,就要作噁。
這個部位本該是跟那個部位相連的、不成人形的骨骸生前本應是個健康爽朗成人、怎麼會下的了手、怎麼會這樣...…
「人格」、「違常」、「分裂」、「無病識感」、「低社經階層」等等字眼盤旋,提娜打開了不該打開的潘朵拉盒子,整個人幾乎反胃。
最後一根稻草,是一捲虐童致死的錄影帶。
提娜奪門而出,耳朵還迴盪著淒厲尖叫哭吼。
那是怎麼掩耳都無法遮蔽、直指人心,撕裂最後一絲信念,來自地獄的聲音。
提娜發著抖:「怎麼會有這種事……不應該會有這麼可怕的事……我覺得好噁心,非常不舒服,這遠比上大體解剖難受太多了。」
她嚎啕:「那種事情不該發生的!那是多有病啊!為什麼!怎麼會!!那是從地獄來的惡魔才幹的出來啊!!!!」
之之順口問:「真的那麼可怕嗎?要不然我也看看…...」
提娜突然大吼扯住她:「不行!不可以!!!」
之之心想,真是自找罪受,不管是自己或選這種鬼題目研究的提娜。
畢竟,要說起家庭暴力、情緒勒索,之之媽一直沒有停過這樣對待之之。她把自己的心包裝上鐵盒,完全不表露出來。
離去之後,提娜乖乖更改了論文內容,改寫醫院的臨床報告。
她深受那次如同惡夢般的殘忍影像所苦,將近有半年時間。
走在街上,充滿恐懼。
看到胖軟小孩用嫩手牽著媽媽走過,看到青年騎腳踏車颯爽呼嘯而過;看到穿上班套裝的熟女蹬著高跟鞋趕路...…,然後想到同樣的受害者們在照片中出現的狀態。
提娜沒有一刻不覺得恐懼,以及眼前所有看似正常,卻可能一夕毀滅的錯亂。
她想起《破案之神》裡面有一段「兇手之心」:
「想像自己是獵人。 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想想有這樣一部大自然影片,非洲草原上,一頭獅子看到水池邊有一大群羚羊,我們從獅子的眼神可以看出,牠正鎖定幾千隻羚羊中的一隻。牠已經訓練自己能夠感覺出獵物的弱點、致命傷。 對兇手們也是如此。 我若是他們的一份子,就會每天搜索,尋找下手的對象、機會。比方說,我在一間有幾千人商場裡的電動玩具店,一眼望去有50幾個小孩。我必須當個獵人,必須是側寫員,必須搞清楚可以下手的對象,必須搞清楚哪個小孩最容易攻擊……」
想著又不禁顫抖起來。
回想到最後她跟教授道歉得更改研究時,教授語重心長說的話:
「妳不知道貿然翻閱這些照片的殺傷力有多大!不只是妳整個內心堅定的部分都會動搖,從此之後看外面世界的想法都會被植入這些惡念的種子,妳要很用力的才能把它根除。
我們專員受訓還得花多少時間做心理建設才能去碰及這些課程,更別說妳還想要帶朋友來,難不成還開團?這是多麼毀三觀的東西,是給妳這樣有趣好玩分享的?好奇心害死一堆貓,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觀賞者!事後才裝無辜樣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想過為什麼這些東西要被封印起來?萬一散布開來了對心靈脆弱者跟整個社會是多大衝擊?好好想想。」
提娜羞愧地抬不起頭。內心滿是懊悔跟對自己無知的自責。
甚至,打從心裡開始對於人的肢體投射出厭惡感…...
怎麼辦?
這樣自己還有辦法選外科嗎?
後悔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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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來自地獄,由暗黑深淵投射出來的凝視,不該被等閒視之,甚至當成隨意轉載的分享內容。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圖片來源:小劉醫師
圖片來源:小劉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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