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戲青菜貢＞：｢第四貢｣ 以文字演奏的樂章

閱讀蜜蜂與遠雷是很奇妙的體驗，在恩田陸老師的巧思與手筆下，她將音符具象化，翻掠過一頁頁的書篇，眼前掠過的是一幕幕的影像，然而，更奇特的是，這些影像伴隨著樂音在耳畔響起，偶爾波瀾壯闊，偶爾親暱如絲，偶爾浪漫細膩，偶爾氣勢磅礡，即便不懂古典樂的我，卻似乎聽到音樂的篇章，即使那樂篇仍舊隔著一層讓我穿不透的紗，樂音飄渺不明確，但是伴隨著文字架構出來的影像，那種衝擊如同影音畫面般震撼，令我驚豔也讓我驚呼。

我看書非常慢，但是這本厚度達636頁的書，卻讓我著迷地在一周內瘋狂啃舐完，那種飢渴，那種掛念，那種狂喜，那種還要更多的不滿足，一直延續到書頁的最後一個字，即使闔上書本，餘韻還在，如同演奏會後繞樑三日，餘音不絕於耳，那種感動久久不散。

我想，在我之前很多人都寫過關於蜜蜂與遠雷的讀後感，也都清楚這本書所想探討的是夢想這件事，恩田陸老師最高竿的地方，在於她細膩地把逐夢的人們歸類成四種典型：

曾經是逐夢路上逃兵的她，在我看來，她最大的心魔並非母親的驟逝，而是，她內心來自於對天賦依賴的不安，就像亞夜一直在心裡反覆問自己的那句話：

我想，很多依靠才氣而少年有成的人，一定有跟亞夜一樣的不安與困惑﹔

張愛玲的這句話其實也帶出她對自己未來的不安；很多的藝術創作者，尤其是早發型的創作者，都明白一件事，在創作高峰的時期，總有源源不絕的想法與靈感，一旦過了高峰期，想要再回到山巔，就必須付出比常人更大的努力，一步一腳印地往山巔邁進，無法如同年少時那樣乘著羽翼盤旋在山巔之上，一旦失去曾經引以為傲的天賦，也像是墜落山谷的折翼孤鷹，瞬間信仰的崩毀，內心無法信任自己能夠再次展翅翱翔，像是亞夜，或許她希望人們相信她是永遠的天才少女，在最顛峰的狀態下離開，就不需再去面對人們看見她失去天賦後所帶來的痛苦。

2. 高島明石：他與亞夜是完全相反的夢想家類型，卻是最貼近平凡人的典型。

明石的心中一直懷抱著音樂夢，或許是因為有熱情，即便少了過人的天賦，但是以熱情為燃料，讓他的努力做出那麼一點點成績，無奈現實的壓迫，與漸長的年歲，這些阻礙他擁抱夢想的限制，讓他長期鬱悶地在世俗紅塵中打滾，也許他正是亞夜心中最害怕成為的凡人。

是啊，已經28歲的明石，雖然有算不上天賦的熱情支撐著，卻無法在古典樂的這條路上立下一席之地，這是他的遺憾，似乎好像也是我們的遺憾；難道，凡人不能靠著堅持與努力突破現實與年歲的限制嗎？這也是我們大家的疑問，尤其是窩在那一方丈長的辦公桌內，過著重複單調的日子，做著索然無味的瑣事，心中所念所想所嚮往的，就是那未完成夢想的遺憾；但是現實生活總讓我們明白：放棄正在做的瑣事，去追逐遙不可及的想望，最後，能否溫飽卻成最重要的問題。

還好，明石還是給了我們一點點的希望，雖然努力的熱情比不上神予的天賦，至少最後的最後我們並沒有輸得很慘。

3. 風間塵：如果以亞夜為中心，那麼風間塵就是亞夜的另一面鏡子。

一樣的天才少年，正在迎接他最鼎盛的高峰期，亞夜看著他，或許在心中想起過往的自己，也會懷念起過往的自己。

但是不只如此，由於環境的關係，身為一個鋼琴家卻沒有受過正規的訓練，甚至無法擁有自己專屬鋼琴的風間塵，除了擁有與亞夜一樣神予的天賦外，還融合了明石飢渴的熱情，當這兩種火花相撞出來力道，是可想而知的衝擊。

我認為，恩田陸老師在書中安排這樣一個謎樣少年，其實想闡述的是：藝術真的可以靠規範來定義嗎？風間塵演奏時的狂妄灑脫，與他並不為比賽名次所擾的純真，是如此的突兀，他的存在只是為熱愛而熱愛，只想取悅自己而非聽眾或評審，這樣純粹無拘束地彈琴，是亞夜與其他演奏者都不曾享受過的自由；也許那些所謂的藝術家與演奏者，對風間塵投以一種羨慕嚮往的態度，就連亞夜本身也是。

關於藝術這件事，從來就不該被放在規範內給限制住，不是嗎？藝術最該的樣貌是享受靈魂的自由，不是嗎？或許這也是恩田陸老師最想對比賽提出的質疑。

4. 馬薩爾：一步一腳印，從累積的實力中漫開熱情，進而擁抱夢想的典型鋼琴家。其實我認為，這四位主角裡，馬薩爾是最幸運的一個；對於藝術的學習，不論哪一類，總需要一個契機，抓住了契機，也需要有資源環境與貴人來養成，在一切萬事俱備後，最終回歸的原點還是自己的本心。

我認為馬薩爾就是一個這麼幸運的存在，或許有人認為，說起幸運，擁有天賦的風間塵與亞夜似乎比馬薩爾更幸運；可是，我認為，亞夜有連自己都扛不住的天才夢，而在風間塵的環境裡，並沒有容許他發揮天賦的資源。

唯有馬薩爾，只因在年少時與亞夜奇遇的引領下，踏入了他自己的音樂殿堂，也構架出他的音樂夢；他被選上一流的音樂學院，由一流的教授指導，他是人們的夢，而他也愛自己的選擇。

他的人生是屬於勝利組別的那端，也像所有殷切期盼兒女成為音樂家的家長一樣，鋪好了路，只要順著紅毯慢慢走，終有一天會走向紅毯底端的寶座；這樣的人生沒有起伏也無趣，幸好，馬薩爾是熱愛鋼琴的，還好是幸好，有時仔細想想，殘酷的現實裡，有幾個人能滿意被安排好的人生呢？到最後，連恩田陸老師都屈服了，就讓馬薩爾的人生完美無缺吧！

恩田陸老師除了以文字架構出樂音之外，她也讓「心流｣這個概念做了最完美的闡釋。

米哈里·齊克森（英語：Mihály Csíkszentmihályi）曾在2004年的TED大會上將這個概念介紹給大眾；簡單來說，心流經驗就是我們常說為了研究一件事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心流經驗是正當我們全心投入一件事情之中，會忘了時間的存在與身體的需求，在投入的過程中會產生高度的興奮感以及充實感，如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有人稱之為發揮天賦或是找到天職。

恩田陸老師將這樣的美妙經驗轉化成她的文字，帶領讀者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賽中，感受主角在演奏當下體驗心流的瞬間，透過恩田陸老師的手法，讀者與主角融為一體，在書中流出的不只是絕美的樂音，還有一次次進入心流者的神秘地帶。

這本書裡，恩田陸老師以多重視角來觀看這四位主角，不論是主角本身的視角，或以觀眾還是評審的視角，每轉換一個視角總會灌注不一樣的心流體驗，老實說，我認為這是文字優於影像的魅力；讀者可以很直接地去觸及到每位視角者的心情與感受，而非再透過一層演員的表現來揣摩書中的意境與想法。

心流經驗一直是很多人所嚮往的境界，在現實中，或許只有少數具有天賦與熱忱的幸運兒，才能享受到天賜般的禮物。不過，想要進入這樣的心流體驗，閱讀好書是最快的方法，所以，我愛閱讀！

最後，祝福大家，找到自己的天職並體驗心流的美好，築夢路上雖艱辛，但是體驗過那種美好即是永恆，如同亞夜、明石、風間塵與馬薩爾演奏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