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武俠故事》第一二六期

    (奇魯 攝影)
    (奇魯 攝影)

         《殺禪》講座紀錄

    沈默說法
    2019第27屆台北國際書展轟動地落幕了。這一次的書展在各方面都頗受矚目,獲得滿大的聲量與成功。《武俠故事》正巧也在本屆做新的嘗試與轉型,從訪談小說家喬靖夫與其講座側記開始。
    因為要打鐵趁熱之故,《武俠故事》暫時從十日刊變成隨意刊(下個月恢復正常10、20、30發刊)。本期先由喬靖夫與乃賴的《殺禪》講座打頭陣,其後,奇魯與梁哈金專訪喬靖夫的文章也會陸續上線。

    藏在後面的全都是暴力

    ──喬靖夫與《殺禪》

             沈默/寫
    2019第27屆台北國際書展,喬靖夫帶來《殺禪》重編版——這套小說1997出版,十年後終於寫完第八卷(重編版修整為四部)。2008年喬靖夫推出《武道狂之詩》,2018年卷21完結篇問世。兩部長篇,耗費二十年寫完。喬靖夫的慢,也就慢出了流行小說精品,不僅僅是消費性讀物。他無疑示範了通俗小說的另一種可能,作為書寫者可以跟市場、讀者交換某些價值,而不必全然地屈服。
    二月十六日下午四點四十五至五點四十五分,蓋亞文化在書展的黃沙龍舉辦《殺禪》講座,由乃賴擔任與談人(其實乃賴扮演的更近似於主持人的提問角色),題目是:從「反武俠」到政治寓言:《殺禪》的創作歷程。
    ▉來源:武俠、黑幫與政治
    說起《殺禪》緣起,喬靖夫表示自己是成長在武俠的環境裡,「從小就是被武俠包圍。」香港的流行文化在60年代逐漸崛起,70到90年代則是最強盛輝煌的時代,此時有著大量的武俠電影、武俠港劇、武俠主題歌乃至武俠漫畫,喬靖夫深深受到武俠的滋養,很自然地就想要練武術、創作武俠。二十一歲時動筆寫《殺禪》,他認為是受到幾個面向的影響。
    其一是,「當時,溫瑞安的武俠在香港正火紅,我讀了《刀叢裡的詩》,非常震撼。裡面寫兄弟情誼,也寫幫會組織,還有許多背叛與出賣。傳統武俠裡寫幫會跟門派,好像是不分的。但幫會應該會有營生的考量,究竟他們是怎麼賺錢過活的,我覺得是重要的。」喬靖夫以為,過往武俠都是文人在寫,難免有道德責任與包袱,總是要講究俠義精神,拯救天下護國衛民,有些現實層面的部分,也就自然被忽略了。
    其二,古龍的《三少爺的劍》對喬靖夫也有頗大的影響,除去男人之間的友情與信任外,主要是謝曉峰從至高無雙神劍山莊三少爺的位置走下來,一腳踏進市井生活,變成青樓場所裡沒用的阿吉,「古龍寫三少爺在底層世界的流浪,讓我看見另一種可能性。」要開筆寫武俠小說,喬靖夫就想到自己的角度,應該是從反武俠的方向切入,也就是說,寫一個暴力世界,深入黑暗、殘暴的地下幫會。
    再來則是吸收黑幫故事的精華,「我非常喜歡法蘭西斯.柯波拉的《教父》系列,應該看過30多次,馬里奧.普佐的小說版也至少讀了4、5次。」對喬靖夫來說,黑幫不只是黑幫而已,它還能呈現社會的結構,以及政治的情勢,不只是打打殺殺的暗黑國度而已。喬靖夫認為,那樣一個專業的世界組成,如果放在《殺禪》裡,就能讓架空故事的真實感,躍然而生。
    此外,兩岸三地的政治情勢,也讓喬靖夫深有所感,其時他很關心台灣的黑金政治,讀了一些書和報導,「對香港人來說,黑道份子能夠競選,還能當上議員,是很不可思議的。」
    1989年發生在中國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他說:「對97年就要回歸中國政權的香港人來說,是非常大的衝擊,當時很多人都把希望寄託在這樣的民主運動。」在1997以後,喬靖夫也跟其他人香港人一樣,親眼見證香港政客換上的新嘴臉,當他們面對新的空降權力,如何調整、改變自身的姿勢,對喬靖夫創作《殺禪》也有相當程度的影響。
    而香港本地在1980年代開始有中國新移民進入,甚至興起搶劫的風潮,「他們從一個異常貧困的地方,來到富有而繁華的現代城市,可以想像很容易會有想要豁命搏賺錢的想法,麥當雄在1984年拍了一部《省港旗兵》,就是在講當時的現象。艾爾.帕西諾主演的《疤面煞星》也有類似的感覺,反正命是撿回來,是沒有成本的、一種非常飢餓的生命狀態。」
    如此一來,虛構的《殺禪》世界也總和各種的現實層面,喬靖夫透過大樹堂六兄弟在漂城犯罪世界、地下社會的生存與鬥爭,「我想要寫出複雜的世界觀,探索權力的本質。其實啊,人跟人之間不也存在著權力關係的展現嗎?」
    喬靖夫鏗鏘有勁地講述:「而真正的權力是看得見的暴力。權力最原始的樣貌就是暴力。就連社會最小的規則後面藏的全都是暴力。暴力這個詞或許比較負面,大可置換為武力。舉例來說,你違規,警察開單,你如果拒絕,就會遭受國家武力制裁。這不都是暴力?」確乎如此,所謂國家即是能夠公然地對人民施展暴力的巨大機器。
    ▉去處:偉大、精神與自我
    《殺禪》一開始至少重寫五次,每一次重寫的份量應該有眼下《殺禪》vol.01的厚度,寫到中段以後,「寫到漂城裡各種各樣的生活,我才覺得自己真正有作為小說家的可能,有更大的自信,同時確定這是我真正想寫、非寫不可的小說。」
    對喬靖夫來說,在真正動筆寫小說以前,縱然主題、素材乃至於整合現實經驗都有了,仍有個關卡要過,「我很在乎有沒有深沉的精神性存在。一本欠缺精神性的小說,是不會令人有重讀的慾望。小說必須有核心的東西,才能讓讀者回望。」
    大樹堂六兄弟最主要的三個角色各有各的象徵意義,「老大于潤生取材於毛澤東,代表權力慾。鎌首原是一名僧侶,卻犯了色戒,必須到紅塵裡重新發現自身的命運。他是一名無過去的求道者,一切都只能從現在開始,比較是概念化,完美得不像是人。狄斌象徵情感,他是最有人性的角色,實際上大樹堂的六兄弟之間是靠他在維繫、調和。」
    至於為什麼是六人的組合,包含後來《武道狂之詩》也是破門六劍?喬靖夫說《殺禪》初始在寫的時候,本來是七名人物,「寫了兩、三個版本後,我就把第七人拿掉,原因是他比較不鮮明,而且跟六名人物的特性有點重疊。沒有了他以後,戲份的平均安排、特質的表現都更棒,感覺六個人剛剛好。因為有《殺禪》的成功經驗,到《武道狂之詩》也就繼續沿用,應該算是我創作的黃金比例。」
    喬靖夫自認,《殺禪》比《武道狂之詩》更重要。首先《殺禪》對他來說,是有決定性關鍵的作品,從此他確認自己是一名小說家。其次,「《武道狂之詩》畢竟是武俠小說,我雖然有意以它顛覆關於武俠的想像,但它確實用了武俠類型此前的元素,也受不少前輩的影響。但《殺禪》不是,」喬靖夫的聲音裡有著滿足與自豪:「它很難定義是什麼類型,那是年輕的我用盡全力,花很多時間摸索,從無法定型的狀態下,到真的圓滿完成,成就感實是無可比擬的。」
    但他也坦白地講,《武道狂之詩》比《殺禪》的確在技法和語言上都更成熟,態度也更從容,「年輕時總覺得最偉大的作品都是悲劇,比如莎士比亞,或者馬奎斯《百年孤寂》,全都是悲劇。」喬靖夫笑著說:「寫《殺禪》時,我就想要寫一部超級大悲劇來追求成為偉大。而可能是因為所有悲哀的事情,在《殺禪》都寫完的緣故吧,所以到《武道狂之詩》就變換為,人在黑暗、殘酷的環境還是能找到出口的。」
    譬如破門六劍各有各的追求與信仰,有的是友情與伙伴的力量,有的是男女情愛的渴望,有的是師徒傳承的希望,喬靖夫說:「我非常在意原則與精神性。像武當派面對明朝朝廷的大軍襲擊,那就是不屈服的精神。」
    他表示,人在複雜的世界,會因為各種需要妥協與放棄,有一次,就會有兩次、三次,不斷下修底線後,終究要失去自我。喬靖夫誠摯講道:「一個人如何在複雜的現代世界自處,有所堅持,不放棄理念,尋找真正的自我,我認為,是人最重要的課題。」也因此,他的小說人物都孤單地在尋找屬於、乃至於創造自己生命的意義。
    而關於自我的保存與發現,喬靖夫最後也強調:「每個人的自我當然都是不同的,生命意義也就會是不一樣的。自我這件事從來就沒有標準答案。我相信,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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