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phaGo世紀對決》人類輸了嗎？

在Netflix上看完這部紀錄片，半夜睡意全滅，雙眼發亮、心跳加快，隨著Deepmind程式開發團隊與高段棋手的交會，人類的過去與全人類的未來，彷彿在那一方棋盤上，擦出驚愕的火花！

影片以AlphaGo的兩個里程碑為主軸，首次勝過人類棋手寫下歷史，以及與南韓傳奇棋手李世石對弈。過程中穿插工程師、棋手、媒體的觀點，真切感到自信、驕傲、矛盾、挫敗、悲傷等情緒如何微妙的共存，使這場對弈成為萬眾矚目的世界性焦點。影片一開始，便問了好問題，圍棋是最古老的遊戲之一，流傳千年至今，如今我們還能重問，什麼是圍棋？

隨著這個問題，也帶出了AlphaGo的開發意義，理解人類最複雜的遊戲，或許是很適切的目標來理解，「理解」究竟是什麼？

影片交錯科級感的程式開發場景，以及高段棋手對圍棋的理解，縱使人類經驗已累積出豐富的圍棋策略分析，棋手談起圍棋時，仍不約而同的，認為圍棋不只是困難的遊戲，而是一種人生哲學，不僅是指應戰時的勝負心態，連下棋的風格與思維，都根植於個人性格的獨特性，圍棋策略不僅是邏輯的，更是創造性的，高段棋手被譽為偉大的藝術家。

第一個被AlphaGo打敗的人類職業棋手樊麾，反而受邀成為AlphaGo的顧問，負責與其對弈找出弱點，成為此片主述者之一。他強調與AlphaGo對弈的感覺「很奇怪、太奇怪」，它像一面鏡子，不僅猜不透它，自己更好像被看穿，徹底的赤裸感。在與李世石的對弈中，AlphaGo的「特質」也同樣讓他感到錯愕，在煎熬的五局中，你會很好奇，一個絕頂聰明的世界冠軍，竟如此苦惱、困惑、無法逃逸，他正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人類棋手與AlphaGo的對弈，在轉播現場相當有趣，那種悲壯的情緒，彷彿是一場全人類與機器的較勁，這還不牽涉到科技越限、機器戰警之類的道德危機感，純粹是一種對人類所創造之物的未知與畏懼，人類全力的讓科技突破極限，那個極限是否包含人類自身？AlphaGo程式所能搜尋判斷的「深度」，已超越設計它的工程師所能預測，在比賽時，工程師們也會討論著「為什麼會這樣下？它是不是錯亂了？」的憂懼，然而Deepmind的領頭者說：我們不會知道AlphaGo是怎麼想的，畢竟它有它的做法。

在這一點上，確實很驚人，人類發明了一項東西（程式），而我們知道它超越了人類，我們無法預測它會怎麼反應。聽起來或許毛毛的，但這正是AlphaGo開發的目的，超越人類的經驗與思維，以探勘前所未有的解法。Deepmind以一個簡單的敲磚頭遊戲為例，說明讓程式自我學習發生什麼事，一開始程式笨手笨腳的似乎無法領會遊戲的方式，然而最後，程式卻「研發」出工程師未知的玩法，讓球自己在磚頭中反覆彈跳是最有效（笑）的，超乎常人玩遊戲的邏輯，看到畫面的人無不發笑。

這就是程式做的事，依照所給予的規則限制，找出破解。它不會在乎遊戲畫面給他的暗示，不會理解人類生活內嵌的習慣與動向，更不管遊戲本身目的為何，從玩家的角度來看，得到一個讓球自己反覆敲掉磚塊的結局，還有什麼好玩的？

圍棋是什麼？AlphaGo又是什麼？兩者的交會，讓彼此都擴展對自身的認知。千年來，圍棋是種有規則的鬥智活動，所謂棋藝是帶有個人天賦的靈光發揮，但只運算規則而無「個性」的AlphaGo，卻攻下人類棋藝的寶座，這要怎麼理解？

我認為正是因為棋手的慘敗，才讓我們重新理解「圍棋」這項技藝所蘊含的內容，如同偉大棋手們領略的，圍棋不只是規則或輸贏，而是一個不斷在其中發揮創造性的空間。棋手與棋手間的情緒感染與靈感觸發，棋手如何在棋盤中看見自己、看見世界、看見宇宙，才是圍棋源遠流長的原因，對AlphaGo而言，則只剩一個獲勝的「目標」，如同沒有感受的登上聖母峰。

經過棋藝與程式開發的交叉點，AlphaGo在這場光榮勝利後，確實走向「不幸的」終結命運，不久後Deepmind推出新的程式版本，「Master」與「AlphaGo Zero」，程式不再以人類棋藝經驗為基礎，而是讓機器自主學習，Zero僅靠基礎的圍棋規則，靠著不斷自己與自己對弈，在第41天即打敗Master，成為「程式界」圍棋霸主。這個程式界的「自相殘殺」，表達出「程式」之於人類，是一種不斷修正問題提升效率的過程，被克服的問題、戰敗的程式，將被遺留在歷史中，像丟在抽屜裡五年前的iphone一樣。

在人類與機器的對弈之戰後，確實也有人懷疑AlphaGo的「用處」，甚至嘲諷AlphaGo只是Google用來「吹牛」的，人工智慧應用上，專家也坦承AlphaGo的應用性並不直接，電影中可取代人類的「人工智慧」還非常遙遠。

正因如此，AlphaGo的啓發，是讓圍棋與程式都更清楚自身的意義，以及對方的無法取代性。技術上而言，AlphaGo確實激起棋手的鬥志、突破棋藝的邊界，並讓大眾意識到程式可以超越人類預測，鏡射出人類思考的「盲區」；從人類經驗而言，圍棋難題無法類比於生活難題，無法簡化社會文化、個人價值、利益分配、誰愛誰不愛誰等複雜「人類生活」。不論媒體如何擬人化AlphaGo，它也從未「理解」遊戲帶給人類的愉悅感，與極度專注當下而超越當下的心流。什麼樣的「遊戲」可以讓不同人、不同世代，從中獲得刺激與樂趣？怎樣的「規則」可以不斷反覆的玩、幾百年的玩，還不被「破解」，仍有尋找到創意策略的樂趣？換句話說，AlphaGo能成為世界圍棋冠軍，但它不可能創造出「圍棋」本身。

回到這場盛事，同時彰顯了人類與機器的能與不能，有各自的走向與欲求的境界，而競爭對抗的本質。我不覺得棋手與程式的對決，是真正意義上的棋藝比賽，人類棋手或許輸了賽局，但不會輸掉「遊戲」的韻味，也不會輸掉從藝術與人生領悟到的美。

參考：

1: DeepMind將Alphago開放為棋藝教學工具「AlphaGo Teach」，有繁中版（感人）

2：AlphaGo期刊研究發表「Mastering the game of Go with deep neural networks and tree search」

3：「從無知到無敵：AlphaGo Zero 是怎麼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