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側斗大的幾個字 “攝影界《聖經》”, 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於1977年出版的《論攝影》,的確算是近代攝影評論中的重要文獻之一。
一位學生曾私下問有沒有推薦的攝影史書籍,我隨口說了幾本,過一陣子學生非常驚訝地跑來說:這《論攝影》怎麼一點也不像 ”攝影史“?!到底在寫什麼東西,完全看不懂!怎麼會如此重要?
學生的反應並沒有錯。蘇珊是一位文人,慣以紀述思想與文化特性,在她筆下的攝影,不單是一紙影像,而是存在於整個社會洪流之中的文化產物,裡面的圖像符號,都與當代社會息息相關。文中提到非常多的攝影師、電影作品、文化運動與國家(美國)這百年之中的風俗演進,雖然文體風格是散文隨筆,但含有的大量名詞資訊,對於東方國家的我們的確是陌生難解的。網路上可以找到數千甚至數萬篇文章解評《論攝影》,但多是文人評點文人,以更多的學理和艱深的套路回應作者,形成一個文藻堆疊的莫比斯迴圈。
在此我會分以章節,介紹《論攝影》中提到的攝影師作品,並節錄蘇珊部分的觀點,將本書淺顯的分享給大家:
一、在柏拉圖的洞穴裡
二、透過照片看美國,昏暗地
三、憂傷的物件
四、視域的英雄主義
五、攝影信條
六、影像世界
在柏拉圖的洞穴裡 In Plato's Cave 人生下來就被綁在洞穴裡,
手、腳、身體,甚至脖子都綁著,
眼前是洞壁,背後是一個過台,台子後面是火光。
火光將台上人來人往的活動投射到洞壁上,
洞穴裡的人便以為洞壁上晃動的影像是真實的。
--- 柏拉圖《理想國》第七卷「洞穴」
“照片的庫存開始於1839年,此後,幾乎任何東西都被拍攝過,或看起來如此。 ”
當人們拍攝任何物品,意味著建立了連結,處於世界與被攝物的某種關係中,這是一個知識的建立,也同時向權力對應的關係。照片提供了“證據”,對於不在場域中的人,照片提供了非常寫實的“訊息”,雖然看似客觀,但也同時存在著攝影師對於角度和畫面的詮釋,是帶有“侵略性”的消極影像。
美國從1930年代開始,農場安全管理局(FSA)雇用了許多攝影師紀錄鄉野農田的狀態,從美國經濟大蕭條到二戰時期,佃農與城鎮底層人民的日常生活。在寫實的人物與場景捕捉中,這些攝影師的作品成為紀實攝影類型的重要參考。
攝影最早的流行,是用來紀念家族成員,而照片也與“旅遊”行為並肩發展,現今如果你站在一個觀光區,幾乎不會看到一個遊客,只看風景而不拍照的。拍照是核實經驗的一種方式,但也有可能會演變為拒絕經驗的行為,當你在花了時間在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把經驗轉化為一個紀念品,“經驗旅行”的過程就被打斷,而也有可能會因為為了增加照片的數量,而刻意的去“旅行”。
拍照本身就是一次事件,而且是干預、入侵或是忽略正在發生的事情。當代新聞攝影有許多令人難忘的驚人畫面,這樣的影像讓我們意識到,攝影師在旁觀的記錄與解救生命之間的擺盪。拍攝的行為有時帶有捕食的意味,它把攝影者變成可以象徵性的擁有物件,人們滿足於如此不用槍枝獵殺便可擁有該物體的方式;小說家巴特勒(Butler)抱怨:「每一片樹叢裡都有一個攝影者,像吼咆的獅子到處晃蕩,尋找他可以吞噬的人。」
相機開始複製世界的時候,也正是人類的風景開始迅速變化之際。尤金·阿杰鏡頭下那鬱鬱寡歡、紋理複雜的巴黎以幾乎消失。而照片通過時間的一刻並將它凍結,見證時間的無情流逝。
照片可能比事件本身更可被記憶,因為它是被裁切得整齊的一瞬間,而不是一種流動,人們對於屠殺、飢餓與剝削的照片,其情感程度的深淺,取決於他們對此事件的熟悉程度,新奇的影像吸引著輿論與目光。對於某些人,唐·麥庫林(Don McCullin)拍攝的Biafran難民,其影響不如溫納·畢修夫(Werner Bischof)所攝的印度飢民,當人們反覆地觀看這些壓迫的影像,就如同整點輪播的新聞一樣,產生了情緒疲乏。
“重複看影像,也會使事件變得不真實” (P50)
現今,照片受到重視的原因之一是“提供訊息”,這薄薄的紙也提示了時間。而在一個由影像統治的現代世界中,邊界的“取景”也是刻意的。攝影強化了一種唯名論的觀點,把社會的各種現實作為一個一個獨立的小單位,經過攝影的取景,可以任意地把不同的物件分開或是集合於某一張影像。
我們慣以從影像理解事物,對於不知道美國貧困都市生活的人,雅各·里斯(Jacob Riis)的影像是很具有指標性的。然而從外在表象看待世界,恰恰是“理解”的反面,因為理解正是不被表象所迷惑,透過靜止的相片來認識世界,將是某種濫情。
需要由照片來確認現實與強化經驗,已變成了一種美學的消費主義,大家樂此不疲,公民患上了影像癮,最終,拍攝一張照片等同於擁有一次經驗。
“今天,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為了在一張照片中終結”(P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