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當盲腸炎來訪

    慶祝北美父親節,吃了大餐以後,大B的肚子似乎開始作怪。但典型男人如他一開始並不大驚小怪,直到星期二晚上,他才淡淡的請我隔天早上替他約家醫,只說【也該是做檢查的時候了。】
    去睡沒多久,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爬起來看到大B在開衣櫃拿外套,我喊了他,發現他一臉蒼白的抱著肚子說腹痛難忍,要去急診了。要我開車送你嗎?不用不用,妳顧小孩,我自己去就好了。
    目送蒼白的大B出門後我整個人大醒,木木的站在門口,第一時間竟然不是擔心大B,而是開始想,接下來沒有他的生活該怎麼辦,我要如何讓家的運轉保持在最不受影響的狀態。第一件事先去調手機鬧鐘,平日都是大B溫柔的把老婆小孩親醒,爸爸去醫院了,鬧鐘上工吧。媽媽拉著棉被躺到小孩旁邊,眼睛張大大的,腦海裡有一連串的決定。
    早晨,孩子們醒來見到媽媽躺在身邊都很高興,我很鎮定的對他們說,爸爸肚子痛去醫院了,我們要好好的做好該做的事,他很快就會沒事的。咪拎聽到眼眶一紅,然後跑去畫一副‘我好難過,爸爸去醫院了’的圖。嘎B應該屬於典型的不懂得表達的男生,彷彿沒事一般晃來晃去,但當穿好鞋子時,他很篤定的看著我說:媽媽,今天我自己帶妹妹上學,我可以的。
    我楞了一下,看著好似突然長大的兒子,點頭:麻煩你了。放手的完美時間點,在難得母親的難得冷靜與兒子的善解人意之間,降落。
    孩子出門上學後,家裡依然有先前約好的事所以無法抽身,到中午時分大B說,報告出來了,盲腸炎,要排手術時間了。
    一聽到是盲腸炎我異常得冷靜,並且聽到內心有聲音說‘很好’,為什麼很好呢?因為我想過最糟糕的情況是痛了半天然後檢查不出來有什麼問題,給止痛藥就打發回家的折騰。既然馬上就知道是盲腸炎,剩下就是開刀了啊。要手術雖然不是件小事,但如果把鏡頭拉遠來看,一個人一生有一次盲腸炎,應該不算是太嚴重的。
    跟大B討論細節後,由我去跟他家人宣布。果然,婆婆聽到消息幾乎要尖叫,本能想怪罪於某個人事物,然後又嘎然停止,感覺她似乎分裂了一下。別於婆婆的慌張,我公公的急並不明顯,或者說,只有婆婆看得出來,說他在家裡來回踱步心不安,想要去探望兒子。
    當我停好車,原以為急驚風如我公公會大步趕去見兒子,於是我一邁出,竟發現自己步伐太快,回頭觀察,發現我公公有種脫離現實的迷失感,眼睛有點失焦,手背在身後,近似散步的悠閒,緩緩的,但跟臉上的表情也搭配不上。平時在家覺得他是高大穩重的樑柱,對於在意的事情急不容緩,但在那轉角那一刻,我見到的是個縮小的老人,平平凡凡的擔憂孩子的健康,恍惚於時間和世界的流速中,彷彿不知道自己在何處,要往哪裡去。
    公公,二姐,二姐夫還有嘎B咪拎,這樣一波波的來探望一直坐在急診室等待的大B,也幸好止痛藥起作用,大B很正常的跟家人們聊天,冷靜的態度一度讓我忘記他在醫院幹嘛。我想,我們都抱著‘還好只是盲腸炎’的心態,很冷靜的,不希望搞得大家都替他緊張,讓它默默的來,默默的走,這樣最好。
    當在急診室走廊陪大B漫漫無期的等待,望著來來往往的病患和醫護人員,突然見到兩個穿深色制服的急救醫護人員從我們面前走過,他們拉著一個被推了好高,好高的病床,上面躺著/綁著一個神情恍惚的病患,我無法控制的注視著他,生平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面如死灰:他的皮膚毫無血色,呈現黃泛灰的蠟感,眼神渙散的對空氣呢喃一聲:Thank you。我很用力的看這他的四周那層隱形的空氣,死神是你嗎?這是不是人走到盡頭的模樣?
    大B的手術在半夜,早上6點就收到報平安的簡訊,算一算時間我公婆也醒了,我雖然是妻子,但媽媽應該是最擔心的人,於是寫了簡訊請公婆去探望。當我送小孩上學再替手,替在醫院裡折磨了兩天,連手術都在半夜的大B,拉上窗簾,靜靜的,讓他睡覺。
    中午就出院了。有點鬆了口氣。此時才感覺到自己的左腳膝蓋好痛,還微微發抖,明明都在開車,明明還穿著運動鞋,怎麼膝蓋突然痛了呢。但,冥冥之中我知道,這是來自於這兩天的害怕與緊繃,終於可以卸下來的感覺。
    這幾天大概是我人生最冷靜的一次:冷靜的說話,冷靜的觀察,冷靜的處理。為何能穩住,完全歸功於這些年來當母親的訓練,。以前未有孩子年代,大B一病我就急哭,慌張。現在我們第一個想到的竟都不是自己,而是‘如何在影響生活最小的情況下解決問題‘,他必須忍痛一人開車去急診,我必須維持家裡的運轉,沒辦法每分每秒都站在一起,但我們的心卻無時不連著,因為不但小孩要靠我們,連父母都要靠我們了,邁入熟齡,除了智慧,我們都多了堅強與勇敢,這些,都是從過往的挫敗與磨鍊不死而生出來的力量。
    也因為冷靜,眼睛張比較開,心也比較開,在死神經過,生命的教導下,我想我開始知道謙卑的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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