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祝你們一年平安。」
祖拉提著蛋糕離開音樂祭現場時,聽見有人這麼說。光束投放巨大的霧和影子,車窗表面黏滿灰燼,像是剛駛過一場暴風雪。一年平安。這句話可以總結淡藍的獾在那個下午冗長的不發一語,只是霸占了枕頭,輕聲要求祖拉在劇本裡把牠寫成一隻檸檬黃的熊。「歌聲能撫慰人心的熊,」獾聲明。祖拉不予理會。她專心保養完朋友寄養的低音大提琴,上屋頂洗衣服。回來後獾已經不見了,於是祖拉決定把牠寫成一顆枕頭。一個自大的模範 ── 這麼多年過去,她還留著這個角色像留著一份證書、一段聲稱,在死後可能有用途的那類東西。以及一把低音大提琴。她經常思索著要怎樣登門歸還,用一種派對驚喜的方式。將繩子綁在琴頸,從窗戶垂降,或者漆成白色,緊貼著屋內的白牆放置好些天,直到對方自己發現。那個朋友後來也搬家了,甚至沒有帶一塊松脂來看她。
2
有個晚上鯊魚不斷咳嗽,咳得牙齒變圓,眼珠突突,把水都弄濁了。凱爾把藍芽音響黏在牆壁,問牠感覺好點沒。他聽說蜂膠很有效,可惜鯊魚不吃素 ── 牠們甚至不吃蜜蜂,除非蜜蜂長得跟摩托車一樣大。凱爾去浴室提來水桶,幫鯊魚換水,他相信每次換水的時候,鯊魚都有微微擱淺的感覺,兇猛的背鰭不再筆直,鰓裂撞擊著可憎的空氣。鯊魚繼續咳出骯髒的泡沫。海水的庫存已經見底,凱爾考慮著要不要去廚房拿一罐食鹽,對上自來水和冰塊。「不行,牠會死掉。」他準備推車和水箱,奔上夜裡的濱海公路。他記得那晚的風很涼爽,浪花潔白,月亮尖銳得像刀。回來後鯊魚已經康復了,牠咳出了一條人類斷臂,似乎輕鬆許多。斷臂靜靜躺在水底,又皺又細,傷口潰爛但形狀大致完整,可能是小孩的手,卻有個帆船的刺青。
凱爾撈出斷臂,補足海水。他考慮報警,可是電話線在三個星期前就被鯊魚咬斷了。他用保鮮膜把斷臂包好,放在冷凍庫裡,然後去煮茶。他今天已經不想再出門了。
3
「因為我有很好的想像力。」安桀說,「而且要求絕對真誠。這很可怕。沒有經歷,卻有臨場。」馬林的眉毛像炭筆一樣。不是炭筆畫出來的樣子,而就是炭筆本身。他覺得很奇怪,就像某人在三更半夜搖醒他只為談論天氣。安桀說過一些驚悚的廢話,例如打開洗衣機發現爬滿了蝗蟲,或是石膏融化後會變成類似豆腐的東西,可以沾醬油吃。馬林說但是船上沒有醬油。能見度不錯的午後,馬林會拿自製望遠鏡研究海平面,儘管怎麼看都是一條線、兩個色塊。「線條不存在。」安桀說。馬林不太高興:「如果我今天沒有顏料而只能用原子筆畫畫,那麼線條就變得很重要:它標示海與天的差別。」但他沒有要畫圖。在畫圖的人是安桀,她喜歡爬上三樓的甲板,懸著腳在板子上寫東西,馬林瞧過幾次,是他不懂的文字,因此看起來就是抽象的畫。
航行的生活很無趣。你總是不想游泳,表情像船難生還者。機械的噪音使感官麻木,肢體僵硬,若有所失。就像光榮返鄉的士兵夜夜夢見子彈開花的震顫。但他們適應得很快,沒有暈船症。海浪暴躁的時候,安桀提議在船頭搭一個救生圈鞦韆,「似乎很好玩。」馬林說小孩不應該過分信任鞦韆遊戲,他曾經因為盪得太興奮扭傷手臂,在一個平安夜,掛滿燈泡的公園。「回家後甚至沒有拆禮物的力氣。」安桀表情嚴肅,像是從來沒有收過禮物,而對這個話題有無盡的哀思。「提議舉辦交換禮物的同學,大概都流著恐怖份子的血液。」馬林補充。安桀點頭。「我收到過一塊滑板。我一直都很珍惜。」那年馬林收到一艘玩具帆船,幾個月後在學校花園的噴水池沉沒了。他拼命地伸長手臂去撈,但帆船就像一個斷氣的親人慢慢閉上眼睛。馬林放棄了。他開始許願。他想像帆船載滿了金幣,而自己是最最疲倦的海盜。
4
提米乘坐的電車經過一間倒閉的屠宰場時,他頓時感覺拋錨。他想起出國留學那年認識的馬林,形容遠洋漁船是座陰險的屠宰場:假如每條魚都承受著大海的一部分,船體就會越陷越深,直到人們自己打翻。「你很容易放棄物質與生命的關聯。」提米會帶上啤酒和蒸熟的蔬菜來港口找他,坐在炎熱而鹹臭的堤防邊等待日落。有時他們會練習吉他。馬林有一把貼滿貼紙的深色木吉他,外殼陳舊但音色好聽,他不會彈,那是很久以前一個朋友留下來的。提米也不會,他們只是讓它發出聲音,輕柔地、沉穩地或者劇烈地、不耐煩地,配合當晚的海浪。他們很少說話。馬林正在戒菸。
離開台北的班機,祖拉坐在提米的隔壁,從他的聲音認出他來。他說:「可以打開遮窗板嗎?我有幽閉恐懼症。」祖拉想你才沒有,但還是把遮窗板打開。停機坪的陽光刺眼,金屬機翼閃爍不停。「謝謝,你可以關上了。」兩年前祖拉翻譯過一本小說,而提米是小說的編輯,他們甚至沒有見過面,僅使用電郵往返少許文件,講過一次電話,討論某個章節裡紅鶴和孔雀分別組織幫派,然後又快速解散的橋段。「完全沒有意義。」提米抱怨。「那實在是太好了。」祖拉回覆。起飛以後,祖拉說起她認識的一隻罹患開放恐懼症的鯊魚,就住在一面牆壁裡。「開放恐懼?你的意思是類似節日恐懼、舞台恐懼那樣嗎?」提米問。「牠討厭接電話。如果你去探訪牠,硬是要扳開牆壁,牠的鰓裂會開始流血。」祖拉說。提米問牠住在哪裡。祖拉說是一個拉大提琴的朋友的家。提米想一切是否全是比喻:每一種形式都有流動的必要。
祖拉記得提米本來應該有個日文名字。她不確定,是否所有的名字直接接上「子」就變成日文名字了。提米子?聽起來很像某種無糖的點心。就像當初她在虛構安桀這個名字時,猶疑不定要不要加上「拉」。「為什麼不加?」鱷魚問她,「安桀這個名字太怪了,我根本沒有辦法想像他長什麼樣子。」祖拉疑心,蜷縮在鞦韆裡試想安桀的樣貌,鱷魚坐在樹下,正往烤得焦脆的土司表面抹醬。牠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條鞦韆的繩子,我哥拿來自殺過?自殺未遂。他技術不好。」祖拉想也不想用力地盪了起來。「我很遺憾。」她說。「我也是。」鱷魚說。
飛機餐來了。空服員的每一個步伐都經過精密計算。「茶或咖啡?」他會問。「咖啡,謝謝。」提米說。「要加牛奶嗎?」他又問。「可以只要牛奶嗎?」空服員倒給提米一杯牛奶。提米告訴祖拉,職業殺手若是坐長途飛機經濟艙也會要牛奶來喝,「但願殺手不會暈機。」祖拉喝茶。茶好苦,她拿著紙杯走到機尾巴要了點鹽,攪拌過後喝起來就像海水,連回到座位的路程都乏味起來,三分鐘就只是關於三分鐘。提米睡著了,他睡覺的樣子就像太空人進入長眠狀態,五官封閉,身體漂浮,幻想著新次元的天光,荒蕪的星球棲息一頭冷靜的象。很難叫醒他。祖拉必須使用筆的尖端,而不是圓圓的筆頭。「提米!我們到了!你老了幾歲?應該有二十五了吧。」祖拉搖搖他的肩膀。提米慌張地醒來,神經卻沒跟上,無法為不知所以的殘缺感到傷心。他也許會問:「我的蒸魚呢?」祖拉會交給他一個通訊靈光的對講機,然後他將會發現他再也回不去了,而且慢慢變得疏離。
他們下機以後一起去喝了濃縮咖啡,祖拉覺得這段旅途實在是太苦了。吧檯裡穿著吊帶褲的獅子介紹他們去參觀城市美術館,牠描述那兒有一些「連我外婆都畫得出來的畫」。獅子的外婆是一個理髮師,以前常常縫製可愛的布娃娃給孩子,用客人的頭髮填充內裡。他們散步到市政府前的廣場,提米表示他不是來度假的,然後道別。祖拉說或許他們真該去美術館,像《戲夢巴黎》那樣從入口直接狂奔到出口,並且用碼表計時,看是否能突破另一部電影裡的紀錄。提米說你不是有一塊滑板嗎?滑板會更快。祖拉聳肩,然後微笑。他們簡單握了一下手,幾秒鐘後各自消失。
祖拉步行到了租屋處,房東暫時外出,剩下牠的袋鼠丈夫和孩子們。牠們待在廚房裡,找了張椅子也讓她坐下。袋鼠丈夫只問祖拉喜不喜歡牠們這兒的椰樹,祖拉說台北也有椰樹,傍晚時分一株株濃密的剪影看起來就像窩藏罪犯的巢穴。其中一隻袋鼠兒童擠過祖拉打開電扇,其餘的圍在矮桌邊,討論要如何在不打破玻璃瓶子的前提下取出瓶底的彈珠。最後牠們玩起骨牌,從廚房一路排到客廳,繞過鋼琴,直到後院的扁石步道。祖拉小時候也玩過骨牌,在祖母家的屋脊上。她會盡量選擇無風的日子,比較不容易倒塌。
5
祖拉從來都不曉得祖母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我不喜歡吃蛋糕。」清掃金爐的時候她說,「也從來不過生日。」祖母很少下廚,有時記錯食譜,在某道料理中放了太多的鹽,她會拿一個巨大的杯子裝滿飲用水,端到桌上。祖拉總問那是海水嗎,她看過一部卡通,關於一群困在荒島上的流浪動物,牠們辦沙灘派對的時候為了節省淡水,所以用海水代替雞尾酒:喝一大口,漱一漱嘴,再用力地吐出來。祖拉一直很想模仿,但祖母的家離海邊太遙遠了。
大量的獨處時間,祖母喜歡坐在搖椅上聽唱片。不同於昏昧不明的飯後時光,她會非常清醒地望著那些旋律、節奏、歌詞,像它們確實流淌在客廳的地板、家具的縫隙間。祖拉偶爾待在祖母旁邊,安靜地盯著轉動的唱盤,直到祖母起身翻面或換片。那都是些好音樂,祖拉明白。只是祖母並不說歌,不說這些歌帶給她什麼又剝奪她什麼。她們只是聽著,度過一段輕盈的光陰。
「只要仍未透徹地解散自身,世界永遠難以置信。」許多年後祖拉走下階梯,地鐵傳出歌劇的樂音,像被潮濕秋意所腐爛的花束;走上階梯,她來到一個新的房間,床邊已經沒有了故事,衣櫃的鏡子是一面衰敗的池塘。祖母說影像是鬼,因為光有極限,時間卻沒有。祖拉躺到床上,窗邊的風鈴響了一下,是竹片做的,聽著有種落寞的喜悅感,她因此立刻感到安心。
積雪的海岸。風大的叢林。暴雨中的沙漠。祖拉經常做夢,那些夢比她的生活美麗,魔幻,殘忍。無盡的車箱,懸盪的廣場與樹,未竟已盡的任務。祖拉行經長長的航程來到這個城市,夢與現實因為語言的虛構,逐漸沒了界線,融進她透風的房間裡。一生多少趟遷移,又多少刺眼,多少睡醒後轉動依然的世界。祖拉的寂靜越來越劇烈。她在一個週末帶著祖母的滑板去聽音樂祭,然後把它忘在了海邊。「你覺得呢,一支滑板在海灘待久了,難道不會演化成衝浪板嗎。」祖母的死訊傳來的那個夜晚,祖拉在新年的鬧街對烏鴉說。烏鴉已經飛了十一公里,在一個十二月底,所以牠縮成一團喘氣,喘得羽毛略有紅光,喉嚨乾澀。祖拉站到一邊,讓路給一個抱著嬰兒的父親,他拉著嬰兒的手說我們去看煙火好不好,嬰兒只是笑,對他來說,世界只有光和聲音,沒有「煙火」的意思。「並預感了死亡的易近……」她停頓。「喂,你不是詩人嗎。」祖拉說。烏鴉的黑色眼睛像潛水艇厚實清亮的探測窗,「不,我是烏鴉。我只是我自己。」祖拉想了想,「那麼,你好,我是祖拉。」烏鴉鬆鬆翅膀,隨即漫入擁擠稠密的人群。
那個時候牠沒有表示什麼。沒有大餐、花圈、慶典、遊行和夜裡的太陽,沒有告解和一隻停下來的手,止渴的藥。「我們的平安夜,我們的明日現實,容易感傷的倖存者。」祖拉捧著字條與書徒步過半個城鎮,一切沉浸地,機巧地,背著火花和煙霧,熨燙過海浪的邊陲。她錄下一把尺抽高的細微聲響,鍋裡的水沸滾的即興語氣,寫作不過如此,她因此感到愉快,像窗外還有窗所以房間理所當然地空曠起來。烏鴉棲息在她的衣櫃裡,在燈亮以後咿呀推開門。牠說:「你說的話,我想了很久。」祖拉凝望著烏鴉直到眼框有淚。她快速走過去擁抱牠。
6
凱爾從一個婚禮回來,花了半小時清理頭髮裡的彩帶。他的頭髮在十七歲那年變捲,於是再也不必拿濕毯子把整張臉包裹起來,他只要對著鏡子觀察每撮頭髮不同的蜷曲方式,就能平復絕望。出神,他想。不出神很難活下去。彩帶散落在桌面,像曝曬在水泥地上的鬼針草,來路不明的孩童專注地彎下腰,拔除褲腳的種子,「讓你絕子絕孫。」他們說,然後又跑又跳地消失。凱爾見過一隻麋鹿拿著噴火槍清潔花叢裡過量繁殖的椿橡,鴿子經過,在一旁細細端詳。那時誰也沒有說「絕子絕孫」這種話。後來他在溜冰場又遇到了鴿子,鴿子問他會不會打冰上曲棍球,他說他帶了滑板,把輪子拆掉就可以當雪板了。他們玩得很糟糕,球不斷飛出去,撞到速食店吧檯的牆壁。為了表示歉意,他們到那兒買了兩杯汽水和一盒蜂蜜口味的爆米花,因此產生了微量的哲思。「大部分的人說想要被愛,其實只是想要被記得。」鴿子說,「就跟沒有相機便捨不得出國旅行一樣。」凱爾說,「記得也是愛的一部分。記得是經歷的見證。但忘記不代表不值經歷,有時候忘記是最友善的愛的方式。」鴿子打開汽水的瓶蓋,砰的一聲泡沫亂湧。「你講得好複雜,讓我好渴。」牠說,「我會記得你的,小子。」凱爾望向堆得高高的爆米花,看起來好像凝固的火山雲。許多年後,祖拉會看著相似的食物,告訴他爆米花是玉米粒爆炸變成的。「很難想像有什麼東西大量地一起爆炸,世界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他要如何不想起也不遺忘。一件事情的不同版本,也是角度和比較的問題。因此凱爾覺得回憶玄虛而此刻並不完整,乾脆揮發想像力的幻術賭上過去未來:無法喊停,那麼繼續。一如所有書寫裡的迴圈與傾斜:就讓深陷的深陷回返的回返。凱爾在陽台照顧盆栽的時候,偶爾會從欄杆縫隙間看見一隻駱駝悠哉地走過巷弄,戴著墨鏡,駝峰軟軟地垂墜。他甚至不確定那是否只是這邊塗黑那邊留白的簡易逐格動畫。凱爾會看著駱駝直到牠消失在無尾巷底。他想假使駱駝擋住了消防車的去路而被強力水柱掃射,是否會錯認為沙漠暴雨。
凱爾回到屋裡,打開電腦,接上相機的記憶卡,開始檢視婚禮現場的照片:微笑,又是微笑。一些半閉的眼和張大的嘴令人厭倦。怒目微笑就比較可以忍受。以及禮服:他偏好黑白的,禮貌極了也冷漠極了。忽然他看見一張狐疑的臉,突兀地在人叢之中定格。那是一個男孩,穿著剪裁不合宜的西裝外套,肩膀僵硬,手握拳,鳥巢一樣的雜亂頭髮且神情繁複,像目睹了變形金剛解體,最裡面竟然是一隻長臂猿。「起碼得是金剛鸚鵡吧。」他透露。這張照片有安桀的眼光,凱爾想。安桀如果來到這場婚禮,就會拍下這樣的照片,但她不在那裡,所以是凱爾自己拍的。這使他覺得有點奇怪,好像竊盜了某種偏遠的語言,然後寫成一首光怪陸離的情詩。他曾經找安桀一起街拍過。他們繞著路燈打轉,倚著車站天橋的欄杆,滯留雜貨店門口,像每個遊手好閒的人一樣。「把鏡頭對著太陽,你會瞎掉。」安桀說。那天雲層鮮豔,凱爾穿著一件海灘褲,背著滑板,坦言滑板的發明是因為人們也想要在馬路上衝浪。「有的人確實住得離海邊很遠。」安桀回應。他們經過了白天的紅燈區,路上很靜,安桀指著其中一間店說:「以前有一個在這裡工作的女孩,負責接電話和安排房間。我一直很想為她寫一首歌。」凱爾沒說什麼,但他產生過類似的想法,常常是冰天雪地深處火紅的堅決溫暖。有時在房間裡,他抵住他的大提琴,試想所有無關圓滑、沉穩、優雅的噪音,像鬼魂細緻的尖叫。他會摘取它們,紀錄在案,織理成譜。「你對世界有許多精確的懷疑,使你游移。」凱爾想。「我們應該繼續散步,由你決定方向。」安桀靠近鑲著花邊的厚玻璃門,窺視店內。「我常常為一些界線感到哀傷。跨越它們就像吃麵一樣容易。」她說。
一顆足球不知何去何從地滾到街上。凱爾急停下滑板,腦中閃過一些鼻青臉腫的畫面。他想起小時候的安靜同學,經常戴著一條粉紅淺灰相間的圍巾,在作業簿的角落畫上許多條帆船。有一天凱爾翻過學校圍牆去撿掉在安全島上的足球,瞥見他蜷縮在一棵樹下,滿臉是傷,圍巾被鮮血弄髒。凱爾只是跨坐在圍牆上,望著他緊緊抱著自己,而沒有哭泣。
(十二月,2018,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