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媽媽

在運動館跟一個媽媽交換Line。我們上禮拜才剛認識，因為小孩剛好在同一個游泳團體班上課，眼看暑期的課程就要結束了，如果能有彼此聯絡的方式，未來要自組班級找教練也方便。我看著新加入的Line名稱，依然還是Allen媽媽，Allen是她的兒子。

當全職母親後的這幾年來，因為生活圈的關係，新朋友多半是孩子玩伴們的父母，我們會依孩子的名字為開頭，當作彼此剛認識時的稱呼。

我從手機的螢幕上抬起頭來，對著她說：請問，你的名字是......？

她愣怔了兩秒鐘，彷彿這個問題需要思考。

接著她說，她的名字不太好讀，要傳給我用看的。我期待著，隨著Line的訊息聲，我接收到她的名字了。

終於，我想，我能好好的知道她是誰，而不只是某某某的媽媽。她的名字一點也沒有不好讀，只是不那麼好介紹。我笑著想，她剛剛用了將近快半個小時的時間，跟我說起她女兒在家如何頑皮、出外又是多麼愛假正經的個性，怎麼她就不願意好好的解釋一下自己的名字。

我不想將納悶丟向她，或許那可能也只是我的在意，或許她覺得我不會對她有什麼興趣，或許她覺得自己不是那麼重要。

想到自從孩子牙牙學語那日起，我總愛聽孩子們甜蜜的呼喚我「媽媽」。但是，不知曾幾何時，另一半也跟著孩子一起喚我「媽媽」。去住家附近的超商買早餐時，阿姨店員也衝著我說「媽媽，你早阿！」；管理室的警衛伯伯說「媽媽，今天有你的包裹。」不管我走到哪裡，他們都叫我媽媽。我只不過生了兩個小孩，卻好像整個城市的人們都是我的孩子。

想到我的母親，她有兩個名字。她從台北嫁去南部鄉下的時候，我的阿公阿嬤對她說，這裡是她的新生活與下輩子，所以他們給她取了一個新名字叫做秋燕，好像她之前的人生都不算數一樣。每次他們都秋燕、秋燕的叫著我媽，但是我媽不准我爸這樣叫她，她要我爸爸呼喚她原來的名字，記住她原來的樣子。我爸爸不想兩面得罪，阿公阿嬤在場時就跟著秋燕、秋燕的喊著。

我不用像我媽媽，結了婚就得被迫半放棄自己原來的名字。

然而，就在我決定成為全職母親之後，「媽媽」卻成了我的新名字。

這個新名字，讓我能百分百給予我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但是它，偶爾也讓我像個泡泡一樣存在。

去年的大學同學會，謝同學頂著中年微微發福的肚子，淡淡地說著他一天至少得處理50張家具訂單，站在我身旁喝飲料的陳同學不知何時也挨了過來，他驚訝的跟謝同學確認「是一天？還是一個禮拜50張訂單啊？」

「對啊，一天就50多張的量。啊，等等，我得接個電話。」謝同學壓著聲音，用一種神祕的嗓音說：「剛好我又有一艘貨櫃正在海上走....，我得聯絡一下。」這時身為設計師的另一位同學已迫不及待地掏出他皮夾裡的名片等著要交換。

我在一旁喝著沒有加糖的冰紅茶，覺得自己像個透明的泡泡。

「我有兩個小孩，一個七歲，一個九歲。」我好像不太需要去交換什麼名片。

我想像著，如果我有名片，上面的名字應該會是「媽媽」。

我當時感覺自己，像個透明的泡泡，並且隨時會破掉。

我問我媽媽，怎麼不跟阿公說你想要回自己的名字呢？媽媽說：沒關係啦，你爸爸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就好。

我也想問問Allen媽媽，怎麼就不好好介紹一下你自己的名字呢？

我問我自己，一直只是當個媽媽，這樣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