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是鬼

「感冒是鬼。」

我在醫院等門診，坐邊上的女人，突然湊到我耳邊，低聲重復了一遍，「感冒是鬼。」

她湊得太近，嘴裡的氣吹進耳朵，耳朵癢，鼻子也癢，打了個噴嚏，擦了擦鼻涕，劇烈地乾咳，渾身上下肌肉抽搐著疼。

我正失聲，喉嚨像冬天的壁爐，重感冒無時無刻不往裡面塞進燃燒的果木，我沒看她，也沒說話。

「準確來說，像冤死鬼。」女人邊說，邊向我挪近幾分，以戀人才有的距離，緊緊挨著。

「感冒像冤死鬼，總在尋找下一個替死鬼。」女人遞給我一包紙巾，我的紙巾早成了濕巾，女人接著說，「尋人上身呢。」

「你一定聽說過吧，冤死鬼會找替死鬼，淹死人的河裡總會繼續淹死人，出過車禍的馬路總會繼續出車禍。」

「感冒的人身邊，總會有人感冒。」

我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鬼上身的人，會行為怪異，感冒上身的人，也行為異常啊，你說，健康的時候，誰會流鼻涕流眼淚咳嗽打噴嚏呢？」

我渾身無力，咳嗽完感覺連動動手指頭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流失了，我現在積蓄的每一分力量，都像為下一次咳嗽而準備。

女人的嘴裡肯定裝上了永動機，「鬼上身，無藥可醫，感冒也是，無藥可醫！」

「吃藥只是緩解症狀，你看看，每一個感冒的人，無論吃藥，還是不吃藥，基本兩周後痊癒，沒有特例。」

「所謂身體好，免疫力強，會少得感冒，純屬扯淡！那是醫生為了騙錢扯出來的只有弱智才會相信的淡。」

「這是集體騙局，你看看電視，還說洗洗手，用用香皂，也能預防感冒呢！」

「扯淡，純屬扯淡！」

「只有永恆的利益！」

女人一激動，站起身來。

從我漿糊一樣肆意汪洋的腦海深處叮叮叮浮現出了「選擇某某某，感冒病菌遠離你！」的廣告語。

「古人認為生病是中邪，現在的人說古人愚昧，只相信醫術，不相信巫術。」

「感不感冒和身體好不好根本沒有聯繫。」

「純粹運氣問題。」

「醫生對感冒束手無策，不是醫術無能，是認知錯誤，醫生也有聰明之處，他們把感冒包裝成了人類最常見的一種疾病。」

「癌症有治癒的，雖然少，艾滋病有治癒的，雖然少，可感冒從來沒有治癒的，所謂感冒好了，是轉移了而已，過段時間後，你又會感冒，只是間隔時間長短問題。」

「感冒是唯一一種人類無法根治的疾病，所謂疾病，其實就是鬼。」

「感冒不是病，是鬼。」女人說到這，壓低嗓門，湊我更近，嘴唇貼著我的耳朵，「感冒永遠在找下一個人做替死鬼。」

「這樣它才能活下去。」

「它在一個人身體里最多能活兩周。」

「感冒有傳染性，是幾代醫生編造的謊言，費盡心思啊。」女人嘿嘿乾笑了兩聲，「醫生們倒也不容易。」

女人說到這，診室門打開，護士伸出頭，扯著嗓子喊，「43號。」

43號是我，我和女人搖了搖手，表示再見，進了診室。

上一個病患還坐在醫生前面，手舞足蹈，大聲喊著，「醫生，相信我，我家窗外那條金色的龍，每一天都在飛，就繞著我家飛，每一天……」

醫生一臉笑，無欲無求，看著他，不住點頭。

我確認了一遍手裡的號碼，43號，四下打量，感覺不對，回到診室門口，門口掛牌上寫著：精神科。

我掉頭就走，只聽到屋內那人一拍桌子，大喝一聲：「我就是真命天子！」

怎麼會這樣？

我回憶起掛號那一刻，好不容易排到，護士頭也沒抬，問，

「哪裡不舒服？」

「頭痛。」

確實，相對於鼻塞、耳鳴、咳嗽而言，護士問我的這一刻，我頭最痛。

「平時工作壓力大？」護士肯定有勁椎病，不能抬頭。

「大。」我說，「像酒店游泳池里的座頭鯨那麼大。」

護士沒反應，扔給我病例卡和掛號單，「四樓，下一個。」

我被人擠出了掛號窗口，去了四樓。

想到這，我回頭看了一眼，女人還坐在門口，盯著我頭頂，目光左右來回，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我頭頂左右來回。

我打了個冷戰，我想，我開始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