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疫事 (下)｜追求健康的路上，沒有人應該被落下

3月是美國各大學放春假的時候，通常為期一週。筆者的學校，選在3/16-3/22這週放春假，而這一週是應該算是筆者此生，度過最漫長的一個春假。

各項疫情統計數字瘋狂地指數成長，每天都有無數的紐約人生病、住院，甚是因病過世。在紐約州長谷莫（Andrew Cuomo）每日的疫情簡報會議，記者都會問一題：「紐約疫情的高峰點（Apex）何時會到？」達到高峰點，意味著統計曲線將開始逐漸平緩，並慢慢下降。但紐約人引頸期盼的高峰點從兩週後，延到再兩週後，然後再延到兩週後，彷彿永遠不會到來。

不用上課，卻哪裡都不能去、也不敢去的春假，無疑是一種折磨。枯坐在宿舍接收各類疫情訊息的輪流轟炸：哪裡又被徵用改建為野戰醫院、哪間醫院被爆出沒有足夠的PPE（註1）、哪些超市又被搶購一空等等，都讓人感到無比焦慮不安，卻又束手無策。

紐約的重災區形象，也藉由臺灣新聞的推波助瀾，深值在台灣親友的心中，讓在他們不時焦急地關切，這也讓人更加坐立難安，每天都在猶豫要不要乾脆心一橫跳上飛機回臺灣。春假才過了三天，筆者居然已經開始懷念起上課的時光。

倏然想起春假的前一天，和外國朋友們吃飯，為他們去南美洲渡假送行，並相約春假結束後，要一起去欣賞紐約的櫻花和探訪有名的餐廳，如今回想起來，彷彿已是上輩子的事。

心懷過去的美好，讓人更難面對當下的疫情。

終於，春假結束了。回歸規律的上課節奏，不僅能強迫調整因焦慮而混亂的作息，也為惶恐不安的生活定錨。筆者也選擇不再無時無刻追蹤疫情數據，每天只在早上起床時，瀏覽一次美國疾病管制中心的官方數據；以及，在睡前即時收看臺灣每天下午兩點的疫情簡報。

然而，視訊教學的成效，實在無法與實體課程相比。尤其，美國法學院素來以蘇格拉底式教學法（The Socratic Method）聞名，也就是透過師生間的問答，來刺激學生思考、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因此，老師通常會隨機抽點課堂上的學生回答問題，並且持續追問數回合（註2）。

對法學院學生來說，在老師殷切的眼神對視，以及全班同學的關注下，就算再怎麼不會，也必須要臨機應變，硬擠出一些答案來回答老師的問題。但也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慢慢培養獨立思考，和流暢表達意見的能力。

可想而知，在視訊上課的情境下，沒有老師殷切的眼神和全班同學的注視，蘇格拉底式教學有時就變成了漫長而尷尬的沉默。筆者就遇過不只一位教授會在視訊過程中，因為大家太沉默而懷疑自己斷訊，只好不斷尷尬地問大家是否還聽得見他的聲音。

筆者猜想，如果有人去統計近期視訊軟體的音訊內容，「聽得到我的聲音嗎？」（Can you hear me?）、「我剛剛暫時沒收聽到/沒收訊」（I lost you for a while）等對話，應該可以名列前茅。

即便如此，隔著了無生氣的屏幕，依然可以感受到大部分的老師，為了帶給學生們知識和溫暖所付出的努力。不論是有些笨拙地嘗試各種視訊軟體的功能；為了吸引大家發言所設計的作業、課堂活動；以及每堂課開頭和結尾的關懷、打氣，都在嚴峻的疫情下，成為讓人感受到一絲溫暖的全新日常。

然而，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抱這樣劇烈的轉變。

大約自4月中旬起，反對外出禁令（stay at home）的示威遊行，在美國各州遍地開開花。再也無法忍受禁令的美國民眾，走上街頭，要求美國政府讓他們出門工作，回復以往的“正常”生活。

影片中一位受訪者表示：「我們99%的人，不應該為了那少於1%容易被感染的人，而放棄我們原有的生活。」而我相信這也是大部分抗議者的想法，「給我自由，不然就讓我得COVID-19」竟也成為抗爭的口號（註3）。

由於大部分的美國藍領勞工，是領週薪或雙週薪，而且他們大多任職於營造業和餐飲服務業，這些無法遠距上班的產業。不出門工作就表示立刻失去收入，加上美國人比較沒有儲蓄的習慣，更使美國民眾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這也是川普政府急著直接發錢給人民的其中一個原因。美國人急切地想要出門工作，雖然不難理解，但筆者無法認同。

每每看到這些抗爭行為，就會讓筆者想起一句話：「你的歲月靜好，不過是因為有人為你負重前行」不要以為那1%的人與你無關，他們有可能是你的至親好友，甚至有可能是你自己。我想臺灣的防疫能夠成功，不僅是因為政府的防疫措施及時到位，更重要的是因為大多數的台灣人，願意犧牲自己部分的自由，來換取大家共同的平安健康。

坦白說，筆者不知道美國的疫情會如何結束，這裡指的是客觀的結束，而非主觀的結束。在很多美國人的觀念裡，疫情早就結束了，甚至從未開始。但我確定的是，不管是COVID-19也好，或是其他新型傳染病也好，都會捲土重來，不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應該對於這樣的新日常，做好準備。

===本系列結束=== （感謝大家收看，也希望不會再有類似的系列文章）

註1：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個人防護裝置。

註2：以下為「蘇格拉底式教學法」的經典短片。現在的美國法學院老師已經和藹許多，通常沒這麼恐怖，也有不少老師會讓同學自願發言，而不隨機抽點（俗稱為cold call），但這種熱愛問答的教學法還是廣泛地被使用。

註3：改編自「不自由，毋寧死」（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