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日本與錯失的戰略機遇

是說隨著美中關係的快速惡化，雙方越來越劍拔弩張，原本應該是東亞地區重要國家之一的日本，近來的角色卻越來越模糊。在這場牽動整個地區情勢的新競爭中，日本不止態度低調，甚至頗有局外人之姿。對比歐巴馬時代美中關係還如膠似漆之時，安倍首相就率先提出「自由與繁榮之弧」政策，希望拉攏盟邦，以暗中圍堵中國與俄羅斯，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事實上，在美中關係出現重大轉折之前，日中關係是最先轉壞的，這也是當時我們判斷美中關係即將出現變化的關鍵依據，因為日本一向就是美國政策的風向球，過去日本與中國建交後，就代表美國與中國關係正常化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而日本會有這樣的情況，可能有幾個重要的原因。第一個是日本內部的親中派本來就勢力龐大，在日中建交後四十幾年間，已建立起綿密的關係網絡，並非短時間內可以撼動的。在中國積極向外擴張，而讓日中關係陷入緊張之際，日本的親中派暫時陷入困境之中，但隨著美中關係惡化，中國又轉而重視與日本的關係後，就給了日本親中派新的舞台。雖然整體來說，日本社會對於中國的觀感普遍不佳，近年來的民調都證明了這種趨勢，可是中國問題畢竟在二、三年前還不是日本國內最重要的議題，再者這種依賴政商利益與人脈關係的網絡，往往不是表面上可以看出來的。也因此當中國釋出善意之際，日本社會認為應該趁此良機，修補日中關係的意見，立刻在親中派的推波助瀾下成為主流。同時中國政府也刻意拉攏下，甚至讓日本朝野開始期待習近平的訪日之旅。

第二個可能的原因在於日本並不信任川普，畢竟川普主張新孤立主義，一上任就退出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讓日本非常有疑慮。雖然川普後來積極與安倍建立個人的關係，但是駐日美軍的分攤費用比例，雙邊的貿易摩擦、川普揚言對日本提高部份關稅等問題，還是讓日本對川普有很大的戒心。在這種情況之下，日本選擇不跟進川普所發動的貿易戰與圍堵網，刻意選擇保持沉默，就不難理解。第三是安倍一直希望能在任期內完成修憲，而且希望修改的是日本和平憲法中最重要的第九條，這很可能引起東亞國家的反彈。畢竟日本是二戰時的侵略國，現在把放棄武力與交戰權的第九條修掉，會有日本軍國主義復辟的疑慮。因此安倍在修憲前會希望與東亞國家維持較良好的關係，特別是近來與南韓屢起爭端後，更不希望再與中國交惡。

最後一點，當然是與日本傾全國之力想要辦好2020年的東京奧運有關，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上，日本政府不希望節外生枝，影響了這次彰顯日本國力的盛會。只是世事往往就是不盡人意，武漢肺炎的爆發，不止讓2020年的奧運會被迫延期，以目前疫苗開發的速度，也沒有人能打包票疫情會不會捲土重來，已經延後舉行的奧運會能不能如往常一樣，各國共襄盛舉、熱鬧開幕，還在未定之天。安倍政府初期為了不要讓奧運會受到影響，而盡力淡化疫情影響的態度，飽受日本社會批評，其後處理疫情的一連串爭議政策，讓安倍在剩下來的一年多任期裡，可能也很難再有政治能量推動修憲案。其結果是日本的謹慎小心最後不止沒辦法在今年風風光光地舉辦奧運會，甚至連安倍在首相任內最有可能成為未來政治遺產的修憲案，也差不多已經付之東流，日本還在整個世界變局裡被邊緣化，實在得不償失。

川普的新孤立主義，在某種程度上揚棄了多邊主義，讓美國自己跳下來處理攸關美國國家利益的重要議題，使日本在東亞事務上的重要性與發言權降低。或許日本朝野會認為，在美中交惡的未來情況還混沌不明之前，先作壁上觀，免得引火上身，是明智之舉，卻沒有見到自己正在流逝的戰略機遇。過去我們預則美中關係將變壞之時，一併認為未來十年會是日本的戰略機遇期，那是因為當時安倍極有可能成功修憲，同時因為中國的威脅增加，美國勢必加強與東亞盟國的戰略合作關係，讓日本有機會更進一步取得關鍵的領導地位。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川普選擇直接對抗中國，日本至今仍不敢取消習近平的訪日行程，也對香港問題採取保守謹慎的發言，都說明日本政府已經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日本政府的最大優點，就是卓越的文官系統，即使首相與閣員更換頻繁，仍然可以維持長期的穩定政策，但最大的缺點就是這樣的官僚體系，保守而缺乏應變能力。今日民主國家的主流文官制度，之所以會分流成政務官與事務官，就是希望能平衡兩者的優缺點。常任的事務官可以維持政策的成熟穩定，政治任命的政務官則能快速回應民意或國際情勢，做出正確的方向判斷。過去日本將這套制度發揮的淋漓盡緻，卻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失靈了。這最可能的原因之一，就是安倍是日本戰後擔任首相最久的政治人物，在執政過久後反而失去應有的活力與警覺性。其次是這整個局勢的變化實在太快，日本政府這種習慣先擬定好完善對策以後，再出手的風氣，首次面臨了重大的考驗。

不過南韓目前的情勢與日本也差不多，正處於左右觀望，按兵不動的狀態。南韓這麼做或許更容易理解，畢竟南韓有一個態度反覆，動向成謎的瘋狂鄰居北韓必需優先考慮。而有一點也可能會是這場亂局中的重要轉折，那就是安倍與文在寅會在明後年相繼卸任，在任期後半段採取保守政策，也為自己下台後的下一步鋪路，是政治人物的常態。包括德國總理梅克爾會在這個時候，仍然決定維持與中國的關係，不作任何積極的表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可能在於她早就宣布2021年將不再尋求連任。簡單一點來說，從今年年底開始，包括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家，都會出現定期的領導人改選，中國賭的就是接下來能不能出現對自己有利的新局勢。

未來的情況誰也無法預料，不過對日本來說，一旦錯過了關鍵的戰略機遇期，就是錯過了，除非出現重大的戲劇性轉折，不然應該不會因新上任的首相有新的政策，而重新獲得機會。歷史一向公平又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