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02|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流逝的家傳

今天早晨姑媽來電話,說兩個人到訪我們家清朝的老宅子,花了十五塊錢,從97歲的奶奶那裡換去了一堆老物件,包括奶奶的姥姥留下來的石頭蒜臼子、一堆奶奶未出閨時做的虎頭帽、虎頭鞋,本來還想拿走爺爺在世時每天練武用的石鎖,幸而沒有找到,又想拿走牆角處放著的一塊大石板,虧得姑媽到場,打電話過來及時說了這事。等我著急忙慌地趕過去,兩個收東西的人早帶著東西離開了。我捶胸頓足好一陣,來回在老宅附近轉悠,想找到兩人、要回東西,奈何他們早已溜之大吉,遍尋不得。
老宅子總也不乏對古物有興趣的人到訪。之前有從東北專程跑來的同族後人尋根至此,自言他們村從早年間就立有一塊老石碑,大約是逃災過去的先人所立,上面清清楚楚地刻著我們老宅的位置,終於指引後人尋根過來;還到訪過退休的歷史教師,對這片老宅子很有興趣,跟奶奶聊天許久,並專門錄音下來。這樣的到訪者是很受歡迎的,畢竟這片老宅對他們來講,算是內心情懷的寄託或具象化。然而,對於古董販子來講,我懷著深深的得而誅之的憤恨。
古董販子上門,花五塊、十塊,從老人們手中換取一些被當做破銅爛鐵、殘磚碎石之類的“垃圾”,這樣的事並不鮮見。
之前,聽家裡老人無意間說起:我爺爺的爺爺曾在街市上花錢買了幾個銅件回家,具體是什麼,老人家自己也說不明白,只知道其中有一件銅制的劉海戲金蟾。幾個銅件輾轉傳到了舅老爺手中,被幾個上門的文物販子用二百塊全部收走。我大致算了一下時間,我爺爺的爺爺收這些銅件的時間最晚也是清朝,當時收回家的“古董”,想必該是更早的物件了,即便那時看走眼,收了幾個仿品回家,傳到今天的話,也確確實實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銅件了,就這麼被文物販子蒙走,得是多教人窩火的一件事。
想來,古董販子們從來都只在老人獨自在家的時候才敢來“買古董”的,絕不敢當著年輕人的面做這樣的買賣。今天奶奶經歷的事亦是如此。我匆匆趕到老宅,奶奶居然還在說:今天來收“廢品”的倆人挺大方的,年輕時做的一堆虎頭鞋帽,扔在角落裡都多少年沒人戴了,人家收去,給了五塊錢。
我聽了這話,想哭的心都有,順帶著在心裡把那兩個古董販子爆頭了幾十遍。奶奶的針線功夫極好,我出生時給我做過一雙虎頭小鞋,上面金線銀線、密密麻麻地秀了一堆花樣。她年輕時眼神好、手腳更俐落,做的鞋帽比我這雙虎頭鞋更精細許多。我對奶奶抱怨:你把這些虎頭鞋帽不當個物件,但卻是寶貝。現在誰還有你這手藝、能繡出這些個老花樣、縫出這樣地地道道的老款式來?
奶奶不語了。她曾經有過極好的針線活,年輕時有本專門的書,比照著上面的圖案縫製那些鞋帽。後來那本書在一場大雨中被淋壞,奶奶也近期頤,再也縫不出那些極精緻的虎頭鞋帽來了。
我對奶奶說,今天這事是被兩個文物販子給騙了。
奶奶反駁我,說:人家給了我錢的。
從我得知的並不完整的資訊裡,我數算家中遺失掉的老東西:一個很好的老算盤,一本寫得密密麻麻的清時家中的帳本,三個老花瓶,一本記滿了各種偏方的醫書,還有一個白瓷魚缸,底部雕刻著兩條魚,初看時魚不動,倒上水後兩條魚就“活”起來……前幾年偶然從窗櫺縫隙裡尋得一張早年間的地契,連同一片鐵質的契具,也都不知去向。還有,最讓人痛心的,家中先人傳下來的官印,也在運動中不知所蹤。不見了,這些都不見了。
這些老物件似乎總以一種難以言說的莫名姿態在流逝,讓人擋都擋不住。
我在想像,今天來收東西的兩個人順利被我找到,東西能要回來最好,若是要不回來,按照我的脾性,我大概能跟對方動拳頭,畢竟這兩個人一半是買、一半是蒙。我想報警,但我爹寬慰我,說:老人家傳下來的東西,緊緊攥在手裡,不見得是好事。
我並不大理解我爹的這句話,我在苦惱著的,恰好是我無法攥住正在流逝的東西。
最終,還是追尋無望。我爹說:但願這些老物件能找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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