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破處》是一部很難評論的電影,因為它的成功和破綻所揮灑出來的力道同等令人印象深刻。同時,也難得有一部電影,即使我本身並不愛卻無法討厭,而且不管看完的反應是愛它或恨它的觀眾,我都可以理解。
《破處》因此是個太不容忽視的作品,相信它值得開啟更多討論。
《破處》的核心情感我其實非常喜歡,這也是我無論如何沒辦法討厭這部片的原因。身為七年級前段班,我認為《破處》劇本所描繪的青春性苦悶、壓抑和躁動,非常真真切切屬於六年級後段與七年級前段班的青春記憶。而過去在台灣的青春片,這些屬於真實青春裡的苦悶與不安,往往被柔焦逆光的浪漫愛情所取代,但事實上,這整個世代的青少年就是在這樣的性苦悶裡被壓得抬不起頭來──滿腦子都是性、卻不可得的痛苦,幾乎是大多數人的共同經歷,甚至決定了很多人後來的情感殘缺與遺憾。
蔡宗翰在此一出手,還是有著金馬編劇的高度,他試圖從這個情感核心去寫一個結合青春性喜劇和公路電影的劇本,接近美國獨立製片的調性與思考,用表面輕鬆的方式去探討青春的無明狂躁和不被理解的孤寂、不被實現的慾望──片中的三個主角,都是在這個命題底下被折磨著的人。而一趟突如其來的逃亡和公路旅程,按邏輯說,就是要強迫他們看見自己的缺陷、發現自己的無奈與無能後,達到某種成長或和解。
然而很明顯的,導演並不確知他在拍一部什麼樣的片,或者林立書對於電影調性的想像和劇本有所出入,導致最後《破處》的調性混亂、情感破碎,不少該走的情感和該回答的問題都無疾而終。《破處》有著張誌騰華麗機動的攝影,執行面之優秀不輸日舞青春片的水準,在他的鏡頭下演員的情緒張力一覽無疑,青春躁動不安的手搖鏡頭處理得一絲不苟;《破處》還有著《香港製造》剪接李棟全的功力,與馬念先絕頂的選曲品味,但整體下來,卻都有些各自為政、難以融合。
舉個例子而言,音樂本身雖好,配的點卻常常完全不對,不是搶過演員的情感先出,就是舖得太滿。開頭不斷出現後面卻消失無蹤的可愛風動畫,更突顯了電影調性混亂的問題,這些可愛風動畫在在營造出性喜劇的想像與風格,然而勉強能算性喜劇的只有前 15 分鐘,這終究不是全片的核心。開頭拼了命要弄得像性喜劇的努力,只能說反而造成誤導。
而真正的問題還在於:劇本的核心命題,著實不那麼容易現代化。《破處》的青少年們隨手就有手機直播,但情感的核心卻仍是專屬於 90 年代才有的──畢竟在網路和觀念的改變下,現代青少年的「破處」絕對不會是片中的狀態:到了18 歲還難以破處,最後找一個做雞的大姐姐來幫忙。在一個已然走出性壓抑的直播世代,片中幾個主角的行為、選擇和情感就變得讓人難以理解。
尤其是劇情走到中後半的衝突和轉折,在拿掉時代脈絡的壓力後,男主角神器的憤怒和指責已經不是中二可以說得過去的了,必然會有些觀眾覺得轉得太硬。甚且,由於劇本為了現代化,放了不少直播橋段進去,這些直播卻只突然在女主角和結尾兩段發生了巨大的作用。其他時候我們並沒有看到(理論上非常仰賴直播互動的)網紅男配角阿烈如何與這個元素互動,也看不到這個元素如何讓他過度倚賴、而失去人際的分寸,畢竟他和神器或西施的互動大多數時候都堪稱模範。
於是,在時代問題未曾解決的狀況下,電影風格屬性又不明,很容易讓觀眾不時困惑「我現在是在看青春片、黑色喜劇、性喜劇還是公路電影?」雖然元素上性喜劇和公路電影確實常有嫁接(經典作品如《歐洲派》),但《破處》要探討的核心主題又不只是性幻想的甜美與完成,還在於青春慾望未得而產生的暴烈與苦悶,調性上的莫衷一是,難免讓觀眾更難走入故事與角色的心境。
幸而三位主角演員楊懿軒、吳肇軒、大文都繳出水準以上的演出,尤其是吳肇軒和大文,以自已的詮釋和演出層次細節為角色帶來更多的況味和人性,也讓觀眾不致於無法認同與理解這兩個角色。只是如同前面所述,似乎導演想說的和編劇不太一樣,導致這三個角色應該要走的成長或和解線幾乎都沒有走完,或者走得十分破碎,場與場之間的情感舖陳和轉折也有時令人不解,角色關係的推進既然不那麼順利,觀影時的尷尬就所在多有。即使偶爾出現的個別橋段都有可觀之處(不管是躲警察、淨灘等等),劇本和拍攝也有一定功力,但因為不知道整段旅程的調性和目的,這些橋段就常讓人看得無所適從。
整體而言,《破處》是一次力道十足的生猛嘗試,但唯其生猛、且無前例可循,在整體方向和調性上都不知道要走向何方,這樣的題材突破令人欣喜,也抓到了我個人認為非常好的核心情感,可惜執導、拍攝上沒有通盤想好自己究竟想講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也未能把握主旨訊息,故事開展過度凌亂、破碎,甚至可能讓為了看「性喜劇」進場的觀眾覺得完全不符期待。本片從敘事到市場定位,都有需要重新商榷之處。
全文劇照提供:双喜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