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纖雨墜,風動碧池碎。
濃蔭當窗奪人睡,兼有鶯啼絮翠。 兩處離恨依稀,三分春色低迷。 試問晚來風雨,因何吹夢披離?
明珠看曹寅雙眉緊蹙,額上冷汗直流,卻不敢實話實說,連忙在曹寅身邊跪了,低頭道:「稟主子,都是阿哈家裡拖累了曹子清。」
康熙又是一怔,問道:「你們搗什麼鬼?給朕說清楚。」
明珠伏身叩頭道:「成德近來重病,多承子清日夜照料。他必是累不下來,才會在殿外摔倒。因為阿哈家事,失了乾清宮體統,請主子降罰。」
康熙忙問道:「成德病了?什麼病?病況如何?」
明珠叩頭答道:「回主子話,沒有大礙,是寒疾,病⋯⋯」他話沒說完,曹寅突然拿額頭在金磚上重重一碰,哭道:「容若會試之後病得極重,如今醒的時候不多,求主子開恩!」
康熙大吃一驚,說道:「明珠,莫說成德自小跟著朕,日前會試發榜,他是第十二名的會魁,病到人都不醒了,你還不如實奏陳?難道要等他病死了再告訴朕?你也忒不通人情!」便轉頭對梁九功道:「著人到太醫院傳朕口諭:太醫院院使王秀貞到明珠府上給成德看病,所需藥材逕向御藥房支取,無須報知禮部戶部,但凡醫病所需,無須請旨。」
自從成德落病,明珠心中雖然焦急,人前人後卻總是無事人樣,此刻聽康熙下了特旨,突然鼻頭一酸,連忙在地下叩頭謝恩,康熙便往御座裡一靠,無奈道:「你們真能瞞⋯⋯」又見曹寅還前額抵地跪在地下,又道:「明珠,扶曹寅起來,你這就帶他家去歇著。」
明珠道:「子清也到下值時候了,確實該回去歇著,可朝務繁雜,阿哈還留在乾清宮為主子分憂才是。」
康熙擺手道:「朕看你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統統家去,好生歇一日,明日再來。」
康熙見明珠、曹寅和米思翰告退離去,便出御案下階在殿中踱步,常寧和張英奇見皇帝想心事,都垂手在一旁靜候,半晌梁九功上前稟道:「皇上,內務府進獻督造的貂帽貂裘,東西正在外頭候著。」
康熙點頭道:「拿進來,也讓常寧和張英奇看看。」
張英奇側頭一看,四個太監抬著一大箱東西進殿,箱子上覆明黃細綢,正是內務府進上的物件,開箱一看,裡頭除了幾件綴著東珠的御用貂帽和團龍貂裘,還有幾色狐腋裘,就中一件白狐腋天馬裘格外鮮艷,卻不明白皇帝為何讓他們看這御用衣物,便不言聲站著,忽聽康熙對殿外道:「吳丹、塞扈立、古德、米哈納進殿。」
四個二十來歲御前侍衛應聲入內,康熙道:「你四人是上三旗親貴子弟、一二等御前侍衛,眼下有差事要派你們南邊去,敢去不敢去?」
四名侍衛在殿外多少都聽到裡頭議事,聽康熙此言,想必南行也與三藩軍務相關,彼此交換眼色,低頭應道:「任憑皇上差遣。」
張英奇不明究裡,在旁暗想,好容易一大早自索府得來芙格要給成德的東西,方才明珠就在眼前,當著皇帝的面卻遞不得,只好眼睜睜看他離開,還不知得在此耗上多久,忽聽康熙道:「張英奇接口諭。」他連忙低頭請旨,卻聽康熙道:「著領兵部尚書銜御前一等侍衛張英奇往和碩恪純長公主府,賜和碩額駙吳應熊御用貂帽一頂、團龍貂裘一件、束帶一圍。」
張英奇聽皇帝遣他出紫禁城,到什剎前海和碩恪純長公主府傳旨,離明珠府近得多了,真正求之不得,聽了旨意卻大吃一驚,忙抬頭道:「皇上,團龍貂裘是御用禁物,和碩額駙如何穿得?」
康熙微笑道:「不只賜給吳應熊,還要賜給吳三桂。」又對四名侍衛道:「吳丹、塞扈立,你們帶上貂帽一頂、團龍貂裘一件、青蟒狐腋袍一件、束帶一圍,往雲南賜給平西王吳三桂。古德、米哈納,你們帶上貂帽一頂,團龍天馬裘一件、藍蟒夜狐袍一件,束帶一圍,往廣東賜與平南王尚可喜。明日天明起行。」
張英奇聽懂康熙意思,領諭後便與另外四名侍衛隨梁九功去領衣物。那四人中領頭的吳丹是鑲黃旗親貴,年紀與張英奇相若,英姿煥發,且平素比張英奇更多一分御前近臣的冷岸,此時面上卻有些狐疑,才跨進配殿便壓低聲音問道:「靖少,主子已有明發上諭裁撤平南藩,如今又將御用衣物賜給尚可喜,什麼意思?」
張英奇低聲答道:「如今平南王大權都在尚之信手裡,皇上大約拿這幾樣東西去戳尚之信,待古德、米哈納到了平南王府,尚之信接旨可頭疼了。」
吳丹點頭道:「想來賜這等物件給平西王也是此意了。可他平西王府裡犯殺頭罪的東西,豈止兩件衣裳?只因他父子倆天南地北,不易串通罷了。看來皇上是想看看他們怎生應付這局面。」
張英奇未及答話,一旁的古德卻笑出聲來,低聲道:「要說殺頭的物件,不是只有平西王府裡頭有,京師可也沒少。」
張英奇詫異道:「這話豈能隨口胡說?」
古德笑道:「我聽內務府說的,有人沒得旨意、沒有王爵,在京師就敢用東珠。」
張英奇驚道:「你說誰?東珠這樣東西,尋常人何處取得?」
古德見梁九功認真整理衣物,似乎並未留心聽他們五人說話,但此人是總管太監,將康熙從小伺候到大,最會不動聲色替皇帝多留心眼,萬一他將這話轉述給康熙,恐怕自己難逃知情不報欺君之罪,便笑道:「怎的,為了裁撤平南藩,如今京師到處風聲鶴唳,連個玩笑也開不起?」
張英奇見古德嘴上說玩笑,卻悄悄打了御前侍衛的暗號手勢,赫然竟是「索額圖」,心裡驀地一跳,連忙又裝作無事人樣笑道:「古德的性子可得改改,幸虧這是在梁公公面前,換了旁人,恐怕當真回稟皇上了。」
梁九功取了團龍貂裘和貂帽束帶,捧給張英奇,笑道:「張大人放心,這兒是乾清宮,無憑無據捕風捉影的事,我就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傳到皇上跟前。這是給和碩額駙的衣裳帽子,有勞張大人前去傳旨。」
張英奇謝過梁九功辭出配殿,見常寧已經離開,康熙一人坐在御案後批閱奏摺,便上前打千告退,康熙卻道:「你去和碩恪純長公主府傳旨後,再到明珠府去傳朕口諭。」
張英奇連忙欠身請諭,康熙卻不說話,轉頭望著殿外明亮日光,喃喃自語道:「朝局如此,果真為難哪⋯⋯」
|| 未完待續 ||
康熙皇帝藉恩賜衣裳冠戴給三名藩王挖坑設陷,因為帝國的一切都有定制,載於會典,行諸禮儀,是帝國律法的一部分,就連張英奇這樣的御前侍衛也不例外。我們這個年代可能覺得侍衛無足輕重,實則御前侍衛是天子近臣,一舉一動昭示御前威儀,從頭到腳一應穿戴自然規定詳盡。下圖為《皇朝禮器圖式》所錄御前一等侍衛端罩,也就是冬季的翻毛外褂,用的是猞猁猻皮間貂皮,內裡為月白色(淡藍色)。在小說的第二部《落盡梨花月又西》當中,張英奇和這裡短暫出場的吳丹,都以這樣的穿著出現在潼關以西的雪地戰場。成德本人在第三部《歸夢狼河》出山海關遠赴寧古塔,當時他已晉升御前一等侍衛,也是這樣的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