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媽媽，親愛的我

2019.12.5我失去了媽媽。

我本以為媽媽永遠都會在我身邊。即便她在我的眼前逐漸老去、反覆住院，理智上明白這一天一步步逼近，情感上卻始終拒絕接受這個即將成真的事實。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對沒有媽媽的人生做好準備。卻沒想到，她幾乎等同於我人生的靈魂，一失去她，我與我的人生只剩空殼，一顆心完全被掏空，再也無法呼吸。

我本以為陪著媽媽反覆進出醫院、在病床旁照顧、替她操持家務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日子。但是與失去她之後的日子比起來，那段時間其實是天堂。當時的我，還能在病床旁與她分食一碗統一肉燥麵，兩人共同讚頌深夜泡麵的美味。我還能看她溫柔笑著，輕輕拍拍身旁要我坐過去，輕聲問我：讓我看看妳的勇氣（我的狗兒）今天做了什麼？然後與她肩併著肩，看著勇氣滾水坑的錄影傻笑……。

這將近一年來，我活在地獄裡，寂寞與想念常常鬼祟地襲來，讓我淚流不止、心痛到無法呼吸。我好想念媽媽冰冰的手掌貼在我的額頭，告訴我說：退燒了、沒事了。我好想念她苦笑著望著我，嘆口氣說：怎麼這麼愛生氣。我好想念她探頭到廚房來，幽幽地說：不好意思，讓你這麼累，都是妳在收拾。我好想念她半夜睡不著晃到客廳，對我嘮叨：這麼晚還不睡？夜貓子！我好想念她在我趕稿時，從背後叮嚀我說：要記得起來走走，屁股都裂開了！我好想念睡到將近中午，被竄進鼻子的飯菜香餓醒，一打開房門就是她笑著對我說：妳這餐是早餐還午餐？我好想念與她相處的每分每秒，因為有她在，我就是個能夠撒嬌的受寵孩子。少了她，我只是個必須獨力扛起一切的大人。我想念她，想念那個像孩子般靠著她的肩膀安心睡去的自己……。

開始在這裡書寫，一方面是因為我想療傷，一方面是媽媽似乎會看我的文章。她生前就是我的忠實讀者，不論是我的譯作、編譯的新聞，她從沒錯過，一個字一個字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完，還會跟我分享心得。她走後，似乎也保持了這個習慣。為什麼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在她走後不久在臉書上寫了一篇文，大意是「死亡即是重生」，同時也明確寫下了這六個字。過沒多久，我們在家裡幫媽媽做七，請了一位素為謀面的師姐來家裡誦經。儀式即將結束，師姐在做總結時看著我說：「就像女兒所說的，死亡即是重生……。」我當下驚愕不已，因為我很確定在整個儀式過程中從沒提過這個。儀式結束後，我問師姐：請問你有看我的臉書嗎？師姐一臉茫然否認。當我解釋來龍去脈後，師姐笑著說，我在儀式過程說的話都沒有草稿，想到什麼說什麼，當時腦海裡就浮現這麼一句話，我甚至不記得有提到「是女兒說的」。

一個陌生人，可以準確說出「女兒」曾提過「死亡即是重生」……，除了媽媽，我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我很久很久之前寫部落格時，媽媽也是我的忠實讀者，常常會留言與我聊天。她打從我還是孩子時，就好喜歡閱讀我的文字，即使走了，還是有在看吧。除了自己，我也想為了媽媽而寫。哪天如果能獲得來自媽媽的靈異留言，我應該會開心地飛上天。

親愛的媽媽，妳有在看嗎？我終於又開始嘗試書寫了。你的笑容、你的溫度、你的聲音、你的幽默、你的堅毅、你的善良，我全都要用文字記錄下來，我不要忘記妳，我不想忘記妳。

親愛的我，辛苦妳了！這段時間，妳真的很棒，已經做得很好了，夠了，接下來好好為自己而活好嗎？將自己放在優先順序的第一位好嗎？沒有媽媽疼妳，就好好疼自己好嗎？我們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來，一塊一塊撿起心的碎片，重新拼湊起來，傷痕或許永遠無法消失，但是至少能再次擁有一顆完整的心。

心理諮詢老師常問我的問題是：妳最近單純為自己而做的事情是什麼？我總得歪頭想好久，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答案又常會被打槍：不對，那是為妳父親做的、不對，那是為妳朋友做的……。這次可以很快這麼回答吧。我為了自己開始書寫，用文字梳理混亂的情緒、用文字撫慰破碎的心靈、用文字證明媽媽的存在、用文字榮耀我與媽媽之間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