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又美好

Grace—我在異鄉的媽媽＆姊姊
我想講一個故事，一個悲傷又美好的故事。我當初在加拿大玩耍時的轟媽Grace只大我幾歲，我們一見如故、情同姊妹。
我愛她，因為她有全天下最寬闊的心胸。
我愛她，因為她有全天下最溫暖的笑容。
我愛她，因為她是她，而在她面前我就是我。

我返國後三年，又有機會去拜訪她，在她家待了一個月。生性敏感的我，隱約察覺到轟媽與轟爸之間的關係不對勁，但是如果當事人沒有主動開口，我也不會探人隱私。雖然隱隱不安，我還是選擇保持沈默。

回國前一天，我與Grace還在悠閒喝咖啡時，我頓時像被雷劈到一樣，急忙拿出機票確認。確認過後，以顫抖的聲音對她說：我想我的飛機現在飛走了……。

我在異國獨自南來北往，預定過無數次船票、機票、住宿，從來沒有犯過這種錯誤。那次，竟然看錯機票時間，以為明天才回國。

Grace聽了，匆忙把失神狀態的我拖上車，飛奔回家讓我打電話聯繫。同時還一邊跟我說：錢的事情不用擔心，刷我的卡！幸運的是，即便我無故no show，還是可以更改航班時間（我至今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所以硬是晚了兩天才回家。

離別前，我們約好下次在台灣見面，我要帶她去最愛的咖啡廳。

嘎然而止的生命
我回國後，Grace才透過電郵斷斷續續告訴我，她這三年所遭逢的人生挑戰。

她被診斷出有先天性的心臟疾病，不能過度運動勞累，不然會有生命危險。她因此不得不辭去原本的教職，照顧家中兩個孩子變得很吃力，家務也有大半必須由轟爸分攤。然而就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轟爸竟然在自己家中偷吃家教的日本女留學生。而且據說轟爸其實是外遇慣犯，對象通常都是到家裡來家教的日本小女生，讓她身心俱疲……。

接下來的一年，我們透過電郵彼此打氣。我為她的遭遇揪心哭泣，為她勇敢面對人生的挑戰引以為榮，也為她逐漸走過人生低谷感到如釋重負。就在聖誕節前夕，她還寫信告訴我，在舞會上遇到可愛的男生，感覺生命即將揮別之前的低潮、重新啟動。不過在這封信之後，她就音訊全無.........。

正當我一頭霧水時，某天赫然發現一票人在她的專頁上留下RIP的訊息。我強忍內心不詳的騷動，一則一則仔細查看她專頁上的貼文與留言。後來才看到她家人代發的訊息，心臟病發作，進醫院沒多久就走了……。

如果能回到過去……
我後來，想到自己希望回到過去的時刻，首先浮現腦海的，一定是我在班機飛走的那個早晨，與她愜意喝咖啡的情景。那天豔麗的楓葉、咖啡的香味、她的笑容依然如此鮮明烙印在心底。

我想回到那個早晨，好好與她道別……。 過沒幾秒，又彷彿被雷劈到一樣恍然大悟。 我這才瞭解，原來我不須要這個回到過去的機會。因為我已經用過一次那樣的機會了。我如果按照原訂時間離開，就沒有與她獨處談心的時間。想想我這輩子四處流浪，從沒犯過錯過班機那種離譜的疏失。偏偏那次就是看錯了日期，但是也因為那樣，我多留了兩天。

完美的告別
重新訂完機票後，我又與她還有小朋友重新體驗了一次我們最愛的日常。

一起做餅乾、到附近海邊的公園散步、到圖書館還書、送小朋友去學校、觀賞小朋友的演出、趁小朋友睡著來個姐妹談心……。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真的是在那兩天，把以前一起生活時最愛的日常，重新又走了一遍，好好道別後，微笑著與彼此說再見的。

所以我說這是一個悲傷又美好的故事。老天爺真的很疼我，讓我錯過那班飛機，讓我們用最美好的方式道別。讓我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不須要回到過去的機會……。

我想像著前一隻狗兒威威幫我去迎接她。她笑著說：原來你就是Katherine老掛在嘴上的愛人啊！然後我就哭了，同時也笑了。

啊～這該死的美好的人生啊～
我恨死了你，卻也無可救藥地愛著你啊！

後記
這是我在2018年所寫下的文章，當時的我還有媽媽。
現在重新回頭看這篇文，想著我跟媽媽，須不須要回到過去的機會？
縱使她走得平靜美好，縱使她走前我們仍過著最平凡也最幸福的日常生活。但是，我仍然渴望再見媽媽一面，十分鐘也好、三分鐘都好，讓我可以再次擁抱她，叫聲媽媽，然後問她：我該如何平復失去妳的傷痛？

不過，當我想到我最愛的媽媽跟第二愛的媽媽終於見面時，
我的媽媽會用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用學了一輩子的英文跟Grace說：原來妳就是我女兒整天掛在嘴上，讓我有點嫉妒的加拿大媽媽呀！
Grace會露出一貫溫暖的笑容回答：原來妳就是Kathy整天掛在嘴上，又聰明又溫柔的媽媽呀！

在我不自覺微笑的同時，就算有再多遺憾、不捨、痛苦或悲傷，也能覺得，罷了，現在的她們很好，剩下的就由被留下的我們來承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