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覺得全家福很殘忍,必須眼睜睜看著這些人一個一個不見
阿豐哥:
這幾年看著鄭家大家族的長輩垂垂老矣,其實有在逼自己做好面對生老病死的心理準備,卻怎麼樣都沒想到之前送走了一位堂哥,現在又要送走你這位堂哥。直到這樣的時刻,才痛苦地體悟到原來死神的名單順序沒有邏輯、原來你以為每年過年都會見到面、打鬧幾句的人,是會就這麼突然不見的。
一開始聽到消息時,腦子理解了,情感拒絕理解,內心深處有一小塊角落總覺得這是個非常無聊的玩笑,騙人的吧。直到親眼看到你,努力想把印象中的你,與眼前這副毫無生氣的軀體相互連結,卻怎麼樣都做不到時,所有的悲傷這才瞬間湧上心頭,所有的淚水這才正式潰堤。因為不論千百個不願意,我們都得被迫再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死的一線之隔,是怎麼樣都難以跨越的黑暗鴻溝,那是身而為人永遠都必須伏首稱臣、難以抗衡的無奈宿命。
今天告別式,是最後一次跟你說再見的日子,過了今天就是真正的永別。你的父母手足、部分大家族成員,都斂起往日的嘻皮笑臉,嚴肅落寞地共同面對這一刻。雙眼就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怎麼樣都止不住滾滾湧出的淚水。除了心痛、心酸,也有對於其他家族成員憔悴面容的不捨。
平常很愛開玩笑的六叔,紅著眼眶進來,看到你的兒子似乎猶豫著該笑還是不該笑,然後匆匆入座。脾氣火爆卻心腸很軟的七叔,站在外頭,遠遠望著你的照片、淚流成河。我爸-你的二叔就坐在我身旁,頻頻發出啜泣聲。至於你的父母-大伯、大嬸,我不敢看,很想安慰他們,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曾遭受喪子之痛的四叔,老早風塵僕僕趕到新竹,打點你入塔的相關事宜。昨晚為你做法事時,不能拜你的八叔默默坐在我們這些晚輩身後,以自己的方式為你盡這最後這一點心。如果淚水真能療癒破碎的心,那麼不論是在你走之後的各種場合上看得到的,或是在背地裡看不到的,鄭家人這段時間共同流出的淚水,都不知道能夠修補多少顆心了。
但是,人生中的生死真的就只是一線之隔,只是平常我們刻意漠視死亡的存在,直到我們被迫直視它的存在。人往往只有在被死亡狠狠刺上一刀後,才會暫時懂得珍惜生活中各種微小的幸福,貪婪地以那樣的幸福撫慰疼痛的傷口。鄭家在失去你之後,又添了一個新生小娃兒,而這場悲劇也意外地將你的孩子,引領到我們的面前來。這種感覺很不可思議,常常是想到了你,心裡痛一下,想到了這段時間的新成員,嘴角又微微揚起。如果說有什麼,是能如此和諧地將極度殘酷與極度慈悲放在一起的,我想就只有「人生」了吧。
我想起多年前聽到一位好友罹癌時,對她說過的話:「我的朋友,面對生命無常,我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盡情哭泣流淚,開心歡笑,從這些悲喜情緒中珍惜自己確實活著的真實感受。」因為我還活著,今後想到鄭家失去的親愛家人,像是每次過年老調侃我「怎麼還沒嫁」的阿豐哥,老愛跟我開一些很不好笑的冷笑話,自己笑得很開心的培彥哥,每次我跟其他孩子打架就幫我扁人的阿嬷、推著鄭家所有小朋友到廟裡看戲的阿公,就會邊笑邊流眼淚。然後,看看身邊所有的家人,感覺好像比以前更愛他們。
阿豐哥,雖然我們小時候不是同一掛的,但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鄭家第二帥(第一帥是你哥這樣)。別擔心我們,我們還有彼此,能夠互相依靠、一起流淚或歡笑,繼續迎接人生今後扔給我們的各種艱難挑戰或甜美經驗。你,只是很瀟灑地在這段人生路上提前下了車。最後,只想說聲:謝謝你,謝謝你曾是我的家人,陪我們走過一程!再見,我們有緣再見!
明年過年還是不會嫁掉的堂妹(真的不想破你的梗啊)
【後記】
這是多年前,送走家裡一位堂哥時寫下的文章。
我直到大學,都住在全盛時期約有40多人擠在同一棟公寓的大家族中。即便現在分家,老家那棟公寓也還住著將近20人。
我本來覺得大家族的成長背景是種恩賜,但是媽媽走後透過心理諮商,才慢慢發現這樣特別的成長背景,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束縛。
關於我這個大家族的傳奇事蹟,日後應該會整理成專題文章。老媽應該也會有興趣,回憶一下這段慘烈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