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6|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作為一個精神病患)我告訴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這樣活著就很好了

    週六,大家都在補班補課,為了即將來到的中秋連假。
    我在清晨四點左右吃下睡前的藥,4:35am躺下睡覺,9:30左右醒來。我睡了四個多小時,這是我睡眠的長度與時間。
    醒來先確認感受,well,身體好像是可以動彈的,沒問題,精神也沒有太低落,我可以起來。
    距離真正起身又花了一段時間,我傳訊息給蜜蜜,問她今天能不能去她家。雖然可以起身,我沒有把握能自己一個人待著。
    起身洗漱,電動牙刷從昨晚就開始故障了,很令我擔心。把電腦放進包包,準備好早上要吃的藥,換衣服,精神還不錯地出門了。
    目的地是過個馬路,家門口對面的路易莎。今天想吃佛卡夏,多花一點錢(平常的組合是60元蛋堡餐)。點了鮪魚佛卡夏加熱錫蘭紅茶,飲料用黑卡點數折扣,這樣總共是87元。用J卡刷卡,新戶優惠10%回饋,實際上支出為78元,大約是基本時薪一小時的一半。儘管比平常多花了18元,我心懷感激地大口咬佛卡夏,多了很多蔬菜,還有我喜歡的番茄,以及佛卡夏這款比較健康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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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的這一週很難熬。週一,身體腦袋沈重,再次無法出門去松德諮商,週二慘況持續,整天的疲憊感。週三,好一點點,可以勉強出門,因為蜜蜜約我去她家幫忙折月餅禮盒。出門時是像行屍走肉的狀態,但知道沒關係,就算在蜜蜜面前像是喪屍,無法維持正常人的樣子也沒關係。蜜蜜家樓下新開的早餐店,餐點出乎意料地美味,咬著夾了滿滿生菜跟有胡椒調味的散蛋的土司時,覺得很感動。能好好吃東西,感受食物,就是與生活有連結,是活著的美好與豐盛。
    週四,非常、非常疲憊,身體與精神都是倦意,但還是可以出門,因為要回台大看診。已經推遲了很多次的門診了,也將近一年沒回診了,必須、必須回去。何況我都費力去抽血了。早上九點,先過馬路抵達路易莎吃早餐。真的很累,根本沒力氣,想直接趴在桌上睡覺。傳訊息給弟,問他有沒有空載我去醫院,如果沒辦法,我只能花錢搭計程車了。後來弟來接我,省下的計程車錢,讓我覺得有餘裕面對跪在台大醫院門口人行道的乞者。從錢包掏出一枚硬幣,在綠燈亮行人過馬路時,我捏著手中的五十元,蹲下在他身旁,把硬幣親自遞到他手中。年輕人(看來未見老態)似乎略微訝異,趕緊說謝謝,我的手碰到他的手。我在想的是,他這樣也是敬業地工作著呢,扎扎實實地跪地乞討,身體勞作。精神層面我無法做任何他想,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他面對的處境,他眼中看出去的台北風景。我真切意識到,希望我的舉止無關乎尊嚴慈善,只是出自於單純的幫忙,像是扶行動不便者過馬路一樣順手的舉止而已,無關乎同情憐憫。如果有人很明顯擺出求助的姿態,難道不能不問原因,一視同仁地幫忙嗎?可以的,我告訴自己,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證明,不需要故做姿態。以前做募款工作,我思考過偽善是不是善。以前我覺得是,就算捐助者把公益視為交易,仍然是善。但我現在徹底不認為偽善是善。助人必須發自百分之百純粹的利他,這才是善。
    看診這一天非常漫長,又是醫院一日遊。因為晚到過號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另外排了定期檢查剛好下午就有名額,所以接著做。其實身體真的快撐不下去,非常非常累,那天我又扛著筆電。結帳領藥又花了一點時間,領到藥離開醫院時已經中午十二點。下午的檢查一點半開始,看看號碼,大概得開始後兩個小時才輪得到我,我決定就近去慕哲休息吃飯。其實在慕哲用餐的消費對我來說是一筆鉅款,但在慕哲消費像是買表演的票,是支持性質的。雖然我現在絕對不是有餘裕的,但要花錢我還是選擇花在這上面。NGO的生態是這樣,一小群人互相支持,錢在這個圈圈裡面流動,支撐我們理想中的生活。更何況我真的很想念慕哲的紅酒燉牛肉,真的很好吃,是一道療癒的餐點。我的住院筆記裡面有寫到自己想要的事物,其中一項是「吃好的食物」,慕哲的紅酒燉牛肉就是。總之,我在用完餐之後,像是魔法一般,精力被補充了。身體的疲憊感全消,精神一振,情緒也好多了。我體認到,人真的必須待在適合自己的環境空間,置身於感到自在的氛圍中,才有維持健康的可能。這是最基本的,健康要求的下限。下午兩點,我離開慕哲回到醫院準備做檢查。果然還是等了一個多小時。在等待過程中,聽著身邊的三位婦女聊著自身治療乳癌的經驗,對話真是生動,記錄下來絕對是一場精采的田野,三位婦女是很棒的報導人。其中一句話打中我的心臟,一個婦人說:「真是辛苦妳了、生病真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孩子......」。前幾天我寫下一個句子:「我不會,也不能成為母親」。女人,作為母親,真是蘊藏著驚人的能量,這幾位婦女看似平凡,身上有著我無法觸及的力量。寫至此,一陣感傷,我想問的是,「我的母親,妳愛過我嗎?」。從懷孕到生產,從生產到養育,妳都是揣著什麼樣的心情呢?面對妳的女兒,妳可曾愛過她?用妳也想被愛著的方式。我知道答案很可能是沒有,妳無力也沒辦法,因為妳也未曾擁有過慷慨、豐盈的母愛。妳的母親,對身為長女的妳,或許更加嚴厲與苛刻。妳渴望得到她的認可,妳渴望親密的愛與被愛。
    我不能成為母親,因為我無法長出母愛,無法給出愛。只要我尚未有辦法修復填補自己內心那個巨大的凹洞,無法滋養自己,給出愛來療癒自己,我就沒有辦法身為人母,我會複製母親與她的母親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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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五,跌到谷底,一整天幾乎動彈不得。腦袋裡的多巴胺或血清素大概在昨天完全輸出,我的身體不僅沒有任何力氣,腦袋也沒有動力,什麼事都不想做。這是最痛苦的狀態了,接近想自盡的狀態。很痛苦,像是高燒不退加上經痛加上腸胃炎加上毛囊化膿發炎,乘以數十倍之後就成為無聲的痛,連哀叫出聲的力氣都沒有,寧靜的痛。
    真希望可以安樂死,雖然說死了就結束了,什麼都沒有了。但在巨大的病痛面前,人真的很卑微,只求一死,離苦遠遠的。不要說什麼死亡無法終結痛苦,沒有人有資格說,因為死去的人從來不曾回來過,沒有人知道死了之後,跨過去生死是什麼。
    這就是生命的珍貴,奇蹟一般。生命的開始與結束都是最接近神聖的所在,在那裡,物質沒有名字,如同我們指認不出神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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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六,現在,我在路易莎吃完早餐,上午十點半。我無法去工作,有困難與人交流。用盡力氣能做的是扛著筆電跨出門,過馬路,買早餐,吃東西,吃藥,打開電腦,寫東西,把腦袋裡的東西寫出來。
    是不是能稱為寫作都不重要了,我告訴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我能這樣活著,現在只能這樣,就足夠了。
    只要能繼續活著,有所生產,是不是寫作都無所謂。我能這樣存在著,我可以。其實任何人都可以,有資格用這樣的姿態活著,不需要尋求誰的許可或認同。
    我還活著,這是我的生命。我在尋找自己的路途中迷途,以思念導航,前途未明,但希望是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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