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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力演好的人生,只是場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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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眾不同是常態,與眾相同是錯覺。——唐鳳
二十年後,我的母親像是從一場大夢裡醒來。那是在離婚協議中簽下名字,卻一直誤認為只是千百場爭執之一的清醒夢。
九〇年代,不需要查明離婚率高低,也能明白這樣天大的舉動,是讓家族蒙羞的行為。
對於學歷不高,隻身嫁入大家族的母親,可以想見必須面對的磨難。
帶著孩子放棄市中心的明星學區、離開夫家,回到與兄弟同住的老母親安身的娘家,實在不是一個痛快的選項。
擺明無處可去的母親,和為了盡可能不驚動的孩子,父親以出外打拼之名另覓住處,獨留他的媽媽,也就是我的祖母,和我的母親,詭異地繼續著沒有血緣、沒有姻緣羈絆的三代同堂。
這大概是那個年代實屬前衛的事了,卻也因界線的不明不白,讓每一個身處其中的我們,接下來的生命軸線糾結成一團。
這也是我,與我的家人,從一團混亂的後台殺出血路,演起「假裝正常」的人生序幕,上台一鞠躬。
即使家庭分崩離析,孩子們依舊照常度日。
假日和玩伴聚會時,隱約聽見聚集在一起的母親們,言談中提及父親的名字,鋒利的話題總被輕描淡寫的帶過。
「他不在」、「最近很忙」……詳細內容記不得了,因為那並沒有提供我所需要的資訊:妳和爸爸怎麼了?爸爸去哪裡了?
印象很深刻的是每年的農曆過年,除夕夜,是一年中唯一會看到父母出現在同一個空間的日子。
當然,母親藉著忙進忙出,始終沒有坐上餐桌,而家人親戚熱絡招呼敬酒之際,也沒有人直視這一對明顯違反常理的組合。
這是貫串我的童年,集眾人之力「假裝正常」的第二幕。
國小、國中,家裡沒有個像樣的大人,青少年時期力求向外發展,注意力都集中在同儕身上。
直到高中,談起了戀愛,將對方感情融洽的家庭與自己的比較,才漸漸意識到,我的家庭,是不是不正常?
不過,高中才有意識,會不會太晚了?為什麼過往不容易發覺奇怪之處?
這就是我將要提筆寫下的第三幕了。
從父母分居開始,我們還是在原來的家,和母親同住。然而,每天清晨,我們蹦蹦跳跳跑下這棟從祖父時期建成的老公寓,出現在眼前的,是父親的老爺車,發動著引擎準備載我們抵達離家十分鐘車程的小學。
原來父親每天黎明之際,從郊外山腳下簡居的平房驅車趕往市區老家,只為了迎接我們下樓時見到的平凡光景。
當時,我小小的腦袋以為父親只是搬到公寓頂樓加蓋的鐵皮屋。
對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離開家門的世界都像千里之遠,即使只是頂樓,都是另一個世界。
管他的呢,反正,隔天他還是會從容下樓,發動車子,換著古老的唱盤,選好音樂,等我們從家門的另一頭飛奔進後座。
我的童年,就是如此這般由眾人堆砌而成的「正常」人生,到了青少年時期,想當然爾,極盡各種特立獨行之舉,渴望擺脫常態。
又到了而立之年,回首望去這一段路的崎嶇蜿蜒,才似懂非懂地感受到:與眾不同是常態,與眾相同是錯覺。
所謂正常,在大人們窮盡一生,筋疲力竭之後終成幻象。
原來,竭力堅守的康莊大道,終究走不完漫漫人生。
回想這一段過往,就像置身祭典般熱鬧的場景中,被小心呵護在手心的一袋撈金魚。
實則在不知不覺中,塑膠袋已被針頭戳刺得千瘡百孔。
細小水柱含蓄和緩流動,隨著生命時序前行而抽乾。
被困在袋子裡的金魚,又會等到哪一刻,才驚覺自己其實應該要有所選擇?
而我這隻奮力掙扎的金魚,此刻正抬起雙手,寫下這段異於常人(或者說是於你、於我,都全然不同)的生命歷程,並且深深渴望還有機會改寫下一個篇章。
是的,下一幕揭開之時,我會拾起那些同樣碎了一地的靈魂,重新拼湊成我們可以認同的,與眾不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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