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咖啡店是幸福的密語

今早心情就一層陰霾，沒來由的，到早餐店點了豆漿配烤番薯，一口口緩緩咀嚼，眼前的報紙讀得不上心，還拿過期的來爬梳，終於獲得文字的療養，但是那層不明所以的霧，仍占據我的心尖盤旋未已。

我抵達職場，揣著考卷，要走到某間教室，凌空而過的紅橋被豔陽曝曬得暖氣升騰，但我絲毫沒有感覺暖心，這淡淡的無可捕捉的哀愁，令人難以撲滅。

直到葉子從我左後方擦肩而過。

她用輕巧的聲量向我道早，我的耳膜忽然被這美麗的聲響所啟迪，彷彿沉睡古墓久矣的神經突觸突然醒覺，一如噴泉乍湧乍現。我的眼睛瞬時發亮，盯著她如早春的背影，白底且精緻碎花滿佈的襯衫，在迎風的地帶款款搖擺有如顫巍巍卻活力滿分的小白花，我於是也向她道早，而後發現自己的嘴角淺淺露出上弦月的微光，璀璨地與陽光相輝映。這樣的早晨終於有了生機，而我的一天展開了奇異旅程……

回到辦公桌，心魂還在葉子身上，想起她從花東為我帶來的耳掛咖啡，彷彿她嘹亮的問候仍在某處隱隱然擴香，於是泡了杯啜飲，當溫熱之水徐徐沾浥咖啡粉，緩緩沉入鋼杯，從而成為棕褐色卻有琥珀般精質的液體時，香氣蜂擁而上，嗅聞之際精神飽滿，而嘴裡盡是清爽與甘芳之味，打破我連日連流連濃縮的無所忘懷。

心想，葉子是我的幸運星，我也該回饋給她些什麼。於是信步到學校的咖啡店，那是餐飲科學生展現平日所學之處，今日餐點是厚片吐司、起司鬆餅，還有火龍果牛奶。

我一走入，便看見櫃台有一熟悉身影，定睛一瞧，這不就是葉子的摯友？她說此人甚好，可以結交，不如找天空閒時三人一同登山，彼此認識，好在異鄉也有照應。但因為平時各有忙碌之事，所以結伴出遊的事一再擱置，久了也就未有下文，今日在咖啡店偶遇，我覺得必然是葉子掐指算到有這一遭。

大概點完餐，他離開櫃台，到一旁的餐桌椅就坐。

而我決定點火龍果牛奶給葉子。

我利用等待的空檔想認識葉子介紹的新朋友，平時在職場上我們幾無搭話，就算有，也只是公事，比方我曾寫信問及辦公桌的抽屜鐵鏽裸露、剝落如殘匱的鱗，可否汰換，又比方我給他小點心，感謝他教導我的班級。

我走過去問他點了什麼，然後提及我今天來此是為了回禮給葉子，我們聊起葉子，他們很熟，所以他吐槽她，我則在一旁輕輕微笑，我注意到他捧讀筆記本，上頭有手繪的圖表以及我不能辨明的文字，似是英文又彷彿是數字，我的好奇心驅使我發問，但來不及開口，他便起身到櫃台等候他的飲品。

這之間，他和一旁負責外場的學生攀談，談及如果將桌椅設置在走廊，該生服務的能力都將有所提升；我則幻想左岸巴黎的風華，也許能複製那份悠閒在忙碌的生活縫隙中。

我本想插話，但更多的是諦聽，且怯生生地觀察他的言談舉止，怎麼讓安靜且多為指導語的咖啡店，變作鈴鐺般的笑語跌宕。我突然感覺那樣的暢快、密密喳喳的語言音符，果然合適於心胸開朗、活潑外向的人，甚至是人際關係、待人處事上的圓融者，而後憑藉得體的互動在職場上獲得同等溫暖的回饋，甚至是晉升。

那是種向外拓展的人我關係，可以增添生活的豐富精彩，但也可能太過度而喪失與自己獨處的時機，而將自己置於他人之後，而與自己的性靈漸行漸遠，我不清楚他屬於何者。但此處非我場子，已經非常清楚了，不過我樂於作為一個配角，有時我也想要靜處，能用雙眼旅行過別人的言談與心思，而後相忘於江湖，或作某種支援部隊，甚至雪中送炭的後援，我就已滿足。

我永不深信華麗的言語能帶來互信，如果我使出活潑的容顏，爽利的談吐，那無非出於禮貌，或者信念：讓在我身邊的人，盡可能感覺到舒適，侷促與不安是現代社會的常態，若每個人都是彼此的過客，我願意把握瞬間的璀璨，甚至點亮成為某些人生命中的一瞬風景，為的是苦難到處都是，何不善待身畔的人。

這是我的信念，也可能是他的。

於是在充滿嚴肅氛圍的學習場域中，這座燈燭溫婉的咖啡店，實則有嚴謹的紀律，老師的指導語雕鏤程序井然的甜點與飲品製作途徑，而他的到來無疑注入活躍的光譜，使得反摺出的傲岸、硬石般的灰暗，有了幾許逼眼的銀光。

到底何者為他？我還在想像時，學生指著他的鞋說，是新的。

我一見，原來也是讓我傾心的品牌，簡約的黑白色調，運動款，正符合葉子口中的他：喜歡運動，善健行登山。我覺得運動能使人舒爽，愁雲盪開，多巴胺發揮效用，很適合沖淡日常的忙碌與緊湊。

他拿取紅茶鮮奶後，轉身離開，最後問我是不是和葉子常常登山，我說沒有，但我們常常散步。其實我還想補充，我很喜歡健行，但苦無門徑，聽說你知道幾條大眾路線，也許能改天偕同前往，據說飛鳳山是好地點，但求走一回。

但沒有再多的話了，他的轉身想必背後是沉重的公務。

但今日的偶遇我很珍惜，也許一切皆因緣俱足所以顯現當下：如果沒有葉子，如果我沒有因為和同事閒聊而晚到咖啡館，若我不是興致突然造訪，想買杯飲品給葉子，我就不會與他交會於咖啡店。

也許之後再不會有可以像今日適宜攀談的時候了。

但我彌足珍惜。

如果要為今天下個註解，我覺得非常幸福。

此外我拿到兩本免費雜誌，我也借到一本迷住我的翻譯小說。我憑靠這些看似微小的事件搭建我幸福的堡壘，因為我知道生活荊棘處處，我沒有要避開它們的意思，但我知道荊棘也會綻放艷麗花朵，而我寧可端視它們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