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接觸日治時期文學,總以為那時期的文學皆為所謂台灣社會批判日本殖民政權的反抗文學,直到認識幻影作家翁鬧,由此改觀。
1934年,翁鬧結束教師生涯,前往東京留學。因居住於高圓寺,而有篇散文名〈東京郊外浪人街──高圓寺界隈〉。他作品不多,卻在那個時代把內心所感所想化為意識流,運用象徵手法與心理分析來表現現代主義中的敏銳,縱使悲觀看不見明天,他的大膽開拓另外一種小說寫法,其實不容易。他的小說往往取材自日常生活,融合台灣鄉土色彩並加入情境,故而又被稱為純文藝或者新感覺派小說之名。不諳日文,我也只能透過翻譯本去感受作品中所想表達的心情。
以少少的字數〈音樂鐘〉為例,用輕鬆語言描述聽到音樂,然後陷入回憶,再慢慢進入青春期的懵懵懂懂,夜間騷動的慾望。文中風格帶著活潑。
〈殘雪〉中的男女互動關係細膩,幽微的意欲,情感的抒發,一再鮮明彰顯出主角林春生身心兩面的徘徊流轉,國家認同的投影和反射,哪一方才是真正的祖國?這正是翁鬧作為自我實踐在個人與國家想像之間,以文學來做自我統合的方式,卻也是當時知識分子迷惘困惑,一再問自己且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從翁鬧的文本中也可發現他筆下的女性大多是遊走在社會邊緣,主要呈現在家庭與經濟的層面。如在〈殘雪〉裡,沒有婚姻自主權的玉枝,必須面對被當成商品交換的處境。
這幾篇小說中我最愛〈天亮前的戀愛故事〉。翁鬧是以獨語表現癲狂頹廢的情欲,開頭說了想談戀愛,再以觀察其他生物的交歡,如雞或鵝或蝶,來暗喻自己強烈的愛慾。表面上,碎片似的意識流語言呈現出個人的虛無,往內面看乃是一種抵抗。從黑夜到黎明,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感覺短暫,卻夾雜關於自身的回溯,從十歲一直到他即將三十歲的感情記憶,把私小說中的頹廢與浪漫發揮到一個極致 。
就創作技巧而言,翁鬧採用意識流小說的表現方式。意識流小說通常都是淡化故事情節的結構與發展,並大量使用了內心獨白的手法,著重描述人物內在思緒與意識活動的過程,交織人物的思考、情緒、回憶與潛意識。有的作家如吳爾芙或是喬伊斯,在作品中刻意省去標點符號,除為了凸顯思緒的流動狀態,這類不按一般書寫慣性的寫作方法,乃是意識流小說的重要特徵 。
三〇年代正盛行寫實主義,翁鬧的〈天亮前的愛情故事〉似乎已脫離了當時寫實主義批判的色彩,以關心自我,追求愛情重心理活動與潛意識表現,而有別於日據時期的其他作家創作技法。經歷了八十個年頭,雖是透過翻譯來了解翁鬧的作品,也讓我愛上這位作家,六篇短篇一篇中篇,作品真的太少太少,掩卷之餘不免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