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楊相思樹｜第八・芳菲落盡 (13)

成德被安置在暖閣炕上，雖隱約知道有人給自己診脈施針，卻始終頭腦渾沌，不辨身在何方，偶爾睜眼，只見矮几上點著細燭，燭光在一室昏暗中冉冉搖擺，看得人心頭更加恍惚，一閉眼落入滿室黑沉，彷彿眼前便是楊艷形影，卻無論如何看不分明，想到楊艷已去，心頭酸楚難忍，禁不住放聲大哭，哭了半晌忽覺有手摸在臉上，抬眼一看，不知何時竟然處身風光明媚水濱，夾岸楊柳宛如青綠煙幕，坐在身邊的人容色端方，卻不是朝思暮想的楊艷是誰？他一驚之下連忙坐起，握住楊艷雙手道：「子蓮，你沒事麼？真把我的魂魄都嚇散了！」

楊艷微笑道：「你說的什麼，我怎聽不懂？好端端的，什麼有事沒事？」

成德見他無恙，不想費神多問先前，便道：「好哥哥，幾個月來你對我不聞不問，我心裡有千言萬語，卻是欲訴無門，如今總算說上了話，你可願意聽我肺腑之言？」

楊艷笑道：「你說的究竟是什麼？彷彿我不樂意聽你說話似的。這不，今日我還帶著琴來，當此和煦春日，咱倆正好撫琴吹簫，玩音弄律。」

成德見楊艷盤腿坐在芳草地上，腿上放著一張深色七絃琴，是他從江寧家中帶來的名貴古琴，自己懷裡是去年遺忘在雨兒胡同的洞簫。他剛拿簫在手，楊艷已經定弦黃鍾正調，左手輕撚，右手撥弦，彈起一個千迴百轉曲調，如聽萬壑之松，又有流水淙淙，指下層次分明，將一曲《流水》演繹得動人心弦，他聽著看著看便發怔起來，到曲終楊艷以手停弦，這才回神笑道：「好一段時間沒聽你的琴，依舊琴藝高超，我這輩子都趕不上了。」

楊艷側頭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左手一壓弦，又彈起一個低沉緩慢曲調，彷彿有人獨行黃昏路上，身影被西斜日照拉得甚長。成德低頭聽到淒涼處，一種悲酸之意逐漸將人籠罩，正想著這曲子太做悲了，抬頭想讓他別彈，眼前卻已變了景象，春日溫柔不知何時成了蕭瑟秋景，一脈長堤盡是金色枯柳，長天白日將盡，淡藍色天邊浮現一彎輕淺白月，琴聲迴響尚在耳際，眼前已不見楊艷身影，這才想起刑部牢房之中，楊艷分明死在自己懷裡，猛然一睜眼，只見矮几上燭光搖曳，明珠正探身望來，滿眼關切問道：「揚桑阿，方才我面聖，大汗還關切你病況，現下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