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歌場女王瑪丹娜歌者故事｜第二節：我說・我唱，你聽到我的訊息了嗎

上一節我講瑪丹娜的核心價值是身為「當代叛逆的女性」，頂撞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加諸在女性以及你我身上的框架。從此核心價值出發，這一節我想講她另一個歌手身分：「社會訊息的傳遞者」。她透過音樂向世界傳達的訊息，都一針見血，切中並衝撞當時的社會問題，透過詞曲影像把「大人們」的矛盾用諷刺手法赤裸裸烙印在你眼球上！

瑪丹娜在來台演唱會的開場影片口白中，將自己比擬成中世紀女戰神(Medieval warrior bitch goddess)，號召台下觀眾揮灑汗水與血淚，發動一場革命開戰。她到底是要為什麼而戰？

演唱會開場影片：

有人批判她的成名是靠和那些大人們「睡」出來的，也有人針對她的年齡以及女性的身分做人身攻擊，說年紀都可以當奶奶該退休不用袒胸露乳了，說不該干涉政治議題。她的演唱會開場口白似乎總結了她對這些言論指控的回應。她特別擅長運用女性的性感與魅力吸引大眾的眼球，同時在自己身上植入特定的訊息，特意讓你在她的搔首弄臀之間讀取到，這是我認為她很高招之處。她的身體年齡該不該袒胸露乳早已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有「想法」、「信仰」，她知道怎麼把它透過媒體和表演藝術，赤裸地演給你看到。

她有金髮，有乳有臀，在你的眼球被她吸住的同時，她已經讓你知道她想告訴你什麼，這是她的策略和目的。越是爭議之事，越是她能表達自己想法的舞台，因為在這舞台上，她能吸引全球的目光。

不論她遭受的輿論攻擊是為了抹煞她的才能，或是抹煞她在影像作品中發揮的創意，面對那些為了阻止她前進而設下的框架和言論指控，她準備好可能要犧牲自己的歌手生命，來發動一場價值觀的革命，這是她透過開場影片要傳遞的訊息。她是為了哪樁？自然是為了自己信仰的價值：每個人都有權利綻放自己的光芒，不能因為別人的指指點點，而讓自己心底燃燒的慾望熄滅，讓自己的存在被抹煞，所以你也可以做自己並成為偶像。這個訊息也反映在她的【偶像 (Iconic)】歌詞中。

撰稿時，我突然想起媒體報導過國內最高齡的時尚潮模，91歲的這位奶奶透過時尚的服裝，讓身上的歲月痕跡產生了新的意義：老人的自我綻放和老人的潮時尚。誰說年紀大就不能在螢光幕前搞時尚和實現夢想呢？引起我注意的是這位九旬奶奶喜歡帥氣幹練、略帶女人味的穿著。這種同時融合男性化、女性化、高齡這三種衝突元素的自我時尚，和年過60的瑪丹娜時尚策略是一致的。近年的瑪丹娜也很常在演唱會中穿搭男性化服飾，大跳女性舞姿，融合出似男似女的酷女性感。

瑪丹娜的自我展現，源自向內發掘自己的特質，把自己的本質解放出來。這套概念解放了被傳統意識形態綑綁的女性：妳不一定要像瑪丹娜一樣極端叛逆，但妳有權利了解自己的與眾不同，去質疑社會加諸在妳身上的觀念，並做出行動去衝撞它、改變它。

這套概念也會受到同志圈的愛戴，是因為娜式的解放過程，就像同志探尋深鎖在內心的自我本質，透過走出櫃子，把真實的自我解放出來，得以存在於世界上。事實上，許多同志的靈感與創意發想甚至比異性戀者更加敏銳和突出，所以瑪丹娜在【時尚 (Vogue)】歌詞中鼓勵所有人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和靈感，去追尋理想，不分男女種族，創造自己的「時尚」。

【娜式基因】演唱會中的【時尚 (Vogue)】演出橋段：

在上面的演唱會橋段中，瑪丹娜安插了許多衝突性的元素，包括經典的黑色「尖錐胸罩」。這胸罩可不了得，讓瑪丹娜一戰成名。它剛柔並濟，在設計上透過具攻擊性的女性乳尖，將胸罩打造成外形像陽具頭部一樣的武器(外國評論家稱為phallic weapon，國內網友稱為木蘭飛彈)，用來對抗男性覺得女人應該要穿的圓罩式胸罩設計。男人期望她要穿的圓胸罩，她非但不穿，還要改造成男人的武器來打趴男人的幻想。外國評論家甚至說：「你不需要等到她開口，她的穿著就已先告訴你她要表達什麼了。」

她還安插其他元素，包括常受歧視的黑人、跨性別裝扮者，臉上畫女妝的男舞者、奇裝異服者，他們全都在台上走秀，展露自己的時尚，成為被相機追逐的偶像。男人搭配女裝、黑人搭配跨性別裝扮，這些相互衝突的元素，在她的舞台上都化成了可能。不管你是什麼奇形怪咖，都要在台上做自己。

瑪丹娜在【舞池上的懺悔】演唱會上播放了一段極度爭議性的混音插曲影片，名為【給我閉嘴(Don't Talk, Don't Speak)】，影片的過場剪接方式和視覺效果頗具挑釁和惡搞意味。畫面上有她穿著韻律服在舞池上熱舞比中指，嘴裡說著：「別再說請原諒我，別再說你很抱歉，我聽夠了你的謊言，我再也受不了了」。畫面同時閃過特定的世界各國領袖，其中竟包括前北韓領導人金正日、希特勒、英國首相布萊爾、俄國總統普丁、賓拉登、前伊拉克總統海珊、發動伊拉克戰爭的美國總統布希，而且當時還正值美伊戰爭。影片中間不時還穿插森林大火、水患、融化的冰山、核爆，顯然她的訴求是要政治領袖都閉上充滿政治語言的大嘴，去關注真正該處理的環保和民生議題。

2003年，她發行【夢醒美國 (American Life)】音樂錄影帶，極盡諷刺當時的美國社會。一群記者與政商名流在觀賞時裝秀，在伸展台上走秀的人包括披著「時尚受害者 (fashion victim)」字樣的模特兒、持槍打鬥的軍人、戰爭下無知無助的中東男孩。台下的名流們看得津津有味，記者們拿著相機猛拍。突然穿著軍裝的瑪丹娜，駕著迷彩車衝到伸展台上，用水槍沖走記者，丟出手中的手榴彈揚長而去。影片並未拍出手榴彈是否有在伸展台上爆炸，獨留給觀眾自己聯想。她是在諷刺戰爭變成一場政治秀，政客喜歡拿來操作，觀眾也看得驚呼連連。到底是為公理而戰，還是為自己的政治生涯、私心或觀賞的慾望而戰？不論你聯想到哪一位美國總統或政治人物，她所諷刺的現象至今仍在發生，發人省思。

另外，在2019年發行【X夫人 (Madame X)】專輯的【尋歡作樂的兇手們 (Killers Who Are Partying)】歌詞中，她以哀憐的唱腔，將自己化身成代身受罪的歌者，代替世界的各種受難者，並反問這首歌的聽者：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內在本質是什麼(what you are)？何時要停止世界的災難？尋歡作樂的兇手們，說不定是你也是我。

瑪丹娜時常在媒體上表露對非洲難民問題和教育問題的關注。在【劫後證言 (Live to Tell)】歌曲的演出橋段中，巨大的銀色十字架在舞台上舉起，掛在十字架上的她頭戴耶穌的荊棘冠冕，自比受難的耶穌，唱著她受難劫後的證言。

歌唱到尾聲，她背後的LED螢幕播放非洲孩童的照片，並警示非洲孤兒將達到2千萬名。我推想，她想以自己的歌者之姿，透過耶穌的身軀或神聖的存在，以耶穌的愛喚起大眾對非洲孤兒的關懷。自從這場演唱會開跑以來，天主教領導者不斷批判她將神聖的十字架擅用在演唱會舞台上。想當然爾，她沒有因此取消演出內容。

新聞報導2013年她前往馬拉威 ，視察她在當地設立的10所學校，收養了2名馬拉威籍的孩子。網路上出現言論抨擊她是在利用非洲孤兒作秀，至於是真是假，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解讀。無可厚非的，她確實是全球歌手中，少數會將相對冷門的非洲議題植入自己的音樂作品，搬到檯面上做全球曝光的。對這些孤兒和難民來說，要透過如此知名度的歌手吸引世人的目光比登天還難。演出後，受到輿論抨擊的是瑪丹娜，幾乎沒人會攻擊非洲孤兒，但看過這場演出的人已經意識到非洲面臨的難題，而她這場演出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另外，2019年【X夫人 (Madame X)】專輯中有一首很特別的歌引起我的注意，不僅有個很特別歌名叫【巴突克 (Batuka)】，而且充滿非洲元素的音樂風格也是她從未嘗試過的。這首音樂錄影帶開頭的文字說明：

影片中她把自己化身為巴突克舞的主唱，帶著當地黑人女性覆誦歌詞，唱著她們與葡萄牙殖民者的抗爭，控訴葡萄牙帝國將她們運送到南美洲和亞洲各地做奴隸，還剝奪她們的音樂文化。

影片最後出現一位黑人女性望著海岸，葡萄牙船隊終於往海岸的遠方駛離她們的國家，她眼中的淚水是歷史記憶的創傷。瑪丹娜這部作品除了保留巴突克舞(同時融合西洋的電子音樂元素，產生新火花)，也透過音樂，紀錄了文化被殖民、被侵略的歷史記憶。

【神控制 (God Control)】這首歌名被認為是「槍枝管制 (Gun Control)」的諧音。在音樂錄影帶中，化名「X夫人」的瑪丹娜以打字機記錄下夜總會的槍擊屠殺事件，並引用槍枝管制大遊行的新聞畫面，結尾時引述非裔美籍民權運動家安吉拉·戴維斯 (Angela Davis)的名言：

這部影像被認為影射美國奧蘭多槍擊事件，觸怒了事件的受害者，他們認為影片偏向描寫槍擊本身，沒有向49位遇難者致敬，讓他們覺得很受傷。

瑪丹娜的爭議性影像作品一向都是挑釁的，讓你的眼球接觸到你不想看到、最寫實的事件畫面。你可以說她的影像非常重口味，而我認為這就是她的策略，越是刺骨痛心的畫面，越是她所感受到的、要透過影像傳遞給大眾的訊息。你沒看過過程的血淋淋，你就無法體會當局者的痛。

瑪丹娜在2015年的【Illuminati】這首歌中觸及很敏感的議題。Illuminati的中文是光明會，這個字本身就有照明(illuminate)、照耀的意思。光明會在媒體上時常被和陰謀論畫上等號，其組織成員被認為會暗地裡干預或操縱世界各地的政治、經濟、產業等等。

瑪丹娜解釋之所以會寫這首歌詞，是因為她常在媒體上被指稱是光明會成員，所以想透過歌曲表達她所認知的光明會真正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們先來看她的歌詞怎麼講：

歌詞裡的碧昂絲、GOOGLE、賈伯斯、比爾蓋茲、歐巴馬、詹皇等等人物都是曾被外國網友指控是光明會成員的大人物(你不覺得網友太有想像力了嗎...笑)。當然以GOOGLE這麼巨大又有世界影響力的巨擘來說，網友會把它和光明會連結也是多少可以想像的。

瑪丹娜曾在專訪中解釋：

所以依照瑪丹娜的邏輯，光明會自然「不是Jay-Z和碧昂絲，不是妮琪米娜或小韋恩」等等那些人。那麼是誰在誤導？她寫說「現在媒體正迷惑著我們，將我們導向對或錯」，她在訴求大眾建立媒體意識和自我判斷，不需人云亦云。而代表光明會的「全視之眼(all-seeing eye)」會照耀著我們，讓參與這場盛會的每個人能像光明會的光照者們一樣閃耀真知。

2019年，瑪丹娜的音樂作品【暗黑芭蕾 (Dark Ballet)】拍攝了一段短電影，請來饒舌歌手麥奇·布朗柯飾演被教廷處以火刑的聖女貞德。這部音樂錄影帶和歌詞安插很多特定意義的元素：

音樂錄影帶開頭引述了聖女貞德的名言：

找來麥奇·布朗柯飾演聖女貞德有很重要的意義，他既是同志，也是黑人，是在美國社會中最容易被歧視的族群之一。把他和被視為女巫的聖女貞德連結在一起，是在控訴弱勢族群宛如貞德一樣被汙名化、被壓迫、被懲罰。

影片中出現了看著麥奇·布朗柯流淚的黑人男神職人員。你知道這個畫面會勾起許多同志的傷感嗎？那位神職人員就好比尚未出櫃的同志，披著異性戀的外衣，明知自己的本性，卻要違背自己的本性，看著其他同志(麥奇·布朗柯)受難(被處以火刑)，這在現代生活的每一天一直在發生。

另外影片中還有一名神職婦女，泛著淚光看著麥奇·布朗柯在火中掙扎，或許意味著某些一般女性見到同志的處境也會感到惻隱之心。

有趣的是，影片中間有一段麥奇·布朗柯的獨舞，他透過現代舞的表演形式，呈現出一種諷刺惡搞教會的氛圍，嘲笑著說：「難道你們聽不到在你們至高無上的绒帽之外，正要開始嚎哮的暴風嗎？」，這場暴風起自於麥奇·布朗柯所代表的同志內心，他們要掀起一場意識形態的改革，也就是現今的同志大遊行和同志合法化政策。

影片還出現臉部突然劇烈模糊搖晃的老教父，這種影像特效時常出現在【大法師】等等惡魔鬼片的附身橋段中，其實也是暗諷，那個年代教會的「大人們」，他們對異己者的所作所為，跟中邪和惡魔有何不同呢？

影片的最後，引述了麥奇·布朗柯的名言：

瑪丹娜傳達的訊息，不言而喻。

在更早之前，瑪丹娜已透過【禁忌之愛(Forbidden Love)】表達對同志的支持，但這次她更激進，同時牽涉到「中東火藥庫」以巴兩國衝突的神經。

在上面影片的演唱會橋段中，瑪丹娜做了很巧妙的安排。有兩名舞者出現在舞台上，其中一名身上有穆斯林的星星圖騰，另一名身上有以色列國旗的「大衛之星」圖騰。瑪丹娜唱著「我倆的內心緊密糾纏」，兩名舞者的雙手交織糾纏，但兩人「卻活在不同的世界」，兩人的相親相愛被視為禁忌。

兩名舞者身上被植入了「政治衝突」和「性別衝突」這兩個元素，這是瑪丹娜影像作品中常使用的手法，也是亞洲圈歌手鮮少會採用的，畢竟這可能要冒著表演被政府禁播的風險，當然瑪丹娜仍是照樣演出給你看的。

兩名舞者的禁忌之愛，除了代表以巴兩國間的人民相愛成了禁忌，也代表男人間的情愛被視為禁忌，而舞者的雙手交纏，最後擁抱在一起，則隱喻兩國彼此的交戰，最終仍有希望擁抱和平。

這段演出播出後，除了引爆中東國家的猛烈撻伐之外，也出現了以下網友的這番留言：

最後，瑪丹娜在2019年與時代雜誌合作，推出【我將起義 (I Rise)】的音樂錄影帶，影像節錄了世界各地重要議題的大遊行畫面，其中多次出現彩虹大遊行的片段。

還記得本文開頭，我說過瑪丹娜要發起一場意識形態的革命嗎？顯然，她透過【我將起義 (I Rise)】訴諸社會大眾，面對各種不公的壓迫，號召起義來對抗。同志的合法化運動自然也是其中一環，尤其是在會被處死刑的中東世界和第三世界。

看完了這一節的故事，或許你會發現，她的訊息每每觸及到全世界共通的、不分性別種族的「人類問題」，包括歧視、壓迫、自由、人權、環保、戰爭、媒體意識。越是爭議的導火線，她越愛碰給你看。因為她知道這樣能吸引你看到她的觀點。這是她的歌手形象塑造中很核心的一環策略。這種路線，雖然形成了許多瑪丹娜的憎恨者，但同時也在全球催生了更多支持她理念的歌迷和非歌迷，把她推升到「全球性歌場女姬」的層次。

下一節：性別解放，人不言性，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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