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四十二分鐘的片長,納入了污名的社會眼光,運用親情、愛情、事業三大軸線來闡述社會是如何把一個人逼瘋的。不只是疾病污名對一個人的影響,《一念無明》還呈顯了現代人在追逐金錢、名利的過程中如何犧牲了生活品質,蝸居的寢室空間是香港很好辨認的一個特色,「家」應該是一個自我療癒的地方,但在許多所謂都市的黃金地段,卻因著寸土寸金,而將家變成了一個睡覺的地方,人心是開闊的,最後卻被禁閉在資本的牢籠。
余文樂飾演主角阿東,是一名被診斷為躁鬱症的精神病患者,會因為小事開心、充滿希望,又因為打擊而挫敗,變得沮喪、變得「不正常」,心情的兩極是無奈也是常態。
在資本的時代,「責任心」值幾個錢?
污名,是一種社會專屬的偏見,它是人們被分類為正常、不正常的根據。阿東是家裡的長子,同時負有責任心,但從小到大所獲得的關愛永遠不及遠在美國成家立業的弟弟,他無法像弟弟一樣一走了之,過自己想像中的生活,他的責任心不允許,而在現代社會裡,責任心是可貴,也是最要命的,因為資本主義的運行規則,讓事情變得簡單,也因為專業化分工,我們好像可以把「交給專業」掛在嘴邊,然而,就像飾演主角爸爸的曾志偉在片中說的一句話:「我們真的什麼都可以交給別人做嗎?」如果什麼事情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如果什麼東西都是錢可以解決的,那我們是否該反問自己,什麼是活著的意義?
我們都需要一個信仰作為慰藉,指引方向
整部片隨著主角的心情大起大落,一下是風光明媚的步上天臺與鄰居弟弟種植花卉,一下又是看到新聞裡傳出昔日好友因承受不住工作壓力而跳樓輕生,將阿東再次擊落情緒深淵的,是曾經的未婚妻Jenny,Jenny告訴阿東她加入了一個團體,在這個團體裡,她學會了寬恕,所以過的越來越好。Jenny說的團體是一個宗教團體,而片中所呈現出來的寬恕,其實是自我欺騙。神父邀請Jenny上台分享她寬恕的故事,當Jenny在闡述的過程中卻是撕心裂肺,昔日遭遇的痛苦如影隨形,我看到的不是寬恕,是她想藉由信仰的力量掩蓋自己不願回憶的過去。
Jenny在台上分享的寬恕故事,對於神父與教友來說是虔誠信仰的見證,而對於阿東來說,卻像是公審的場合,他的過去被一一揭露,他對Jenny造成的傷害被拿出來檢討,她潰堤的不斷說著:「我真的好恨你啊,但是我選擇寬恕......」或許對Jenny來說,麻痹痛苦才是當務之急,才能有勇氣繼續堅定的面對未來,找到人生新方向。
這世代有太多需要背負的責任與難題,都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被Jenny數落完後,阿東是徹底的崩潰了,他跑到超商狂吃巧克力,好似藉由這樣的形式作為發洩,周圍開始有人圍觀、拍影片記錄著這荒唐的一切,隨著人聲、媒體的報導,阿東沈默的過去又再次被掀起,籠罩著精神疾病的污名,所有人把他視作意外的源頭,精神疾病遠比家暴來的更聳動,便是因為家暴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個人家務事,精神疾病卻是暴露在外界的不可控因素,而為了去除掉危害健康發展的因子,社會會不顧一切的將其剷除。
房東夥著租客們一起商議要求阿東父子搬離,每一個鄰居的發言都代表了一種顧慮,綜合起所有意見,最好的辦法便是將不符合常規、邏輯的事物排除在外,精神病院隔離的不只是「有問題」的人,還是社會的心病。
生活是什麼?生活需要什麼?
在現代社會,我們很常會聽到「過動症」這個病徵,它有著注意力不集中的特徵,它會影響學習的成效、班級的秩序,但為何以前在談教育的時候不常聽到過動症呢?因為從前的孩子放學之後就需要去田裡幫忙,農暇時餘也沒閒著,大家都趕著找同齡的鄰居在鄉間跑跳,去田裡採小黃瓜、去溪邊抓蝦,不知不覺間就耗盡了體力,反觀身處都市的孩子,不要説學習是一節課接著一節,許多人放學後還得去參加各種才藝班,學校以外的街道,更少有「被規劃」的公園提供孩童玩耍,其實不只是大人出社會後會背負著種種責任,在成長過程中,我們早已消磨掉對生活的熱情,因為再多的熱情也無處宣洩,於是在消費主義的氛圍裡,壓力大的時候需要來一瓶精釀啤酒、點一根雪茄、去KTV歡唱、去大賣場裡囤積各種早已備足的生活用品,我們不斷的被灌輸要及時享樂、要追求最好的。
回歸純樸,極簡主義是近幾年越來越多人奉行的生活模式,將生活空間去蕪存菁,化約成最輕便的狀態,除生活模式外,極簡主義更是許多人正在實踐的人生觀,透過斷捨離的過程認識自己,反思:「什麼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是顏色齊全的彩妝,還是應應各種場合的服裝?」
結語
《一念無明》呈顯了一個社會被壓抑的狀態,片中很多橋段我都感觸很深,即便是幾秒鐘的動作、神情,都是一個態度的縮影,整部片看下來不會覺得冗長亦或多餘,每個橋段、環節都安排的很好,不管是特寫或是長盡頭。電影最後收在阿東父子倆一起待在湖邊什麼話也沒說,然後鏡頭慢慢拉遠,我覺得這部分很厲害的地方在於,不交談代表著阿東需要沈澱的心,也代表著阿東爸爸陪伴的心,雖然阿東爸爸說過他什麼也不懂,所以選擇逃避,但此刻的陪伴,便是對阿東最好的支持與理解。
後記
還記得21歲(此時23)那時,因為對未來的茫然與感情的挫折,讓我生活頓時失去了重心,像沒有定錨的輪船飄忽不定同時充滿著危險,那年的我也像阿東一樣會因為小事開心,也會因為小事讓自己像是失去了一切眼神空洞,沒日沒夜、不分地點、也不分場合的哭,一直哭,很認真的上課會突然哭、想看搞笑影片逗自己開心也會突然哭,我哭自己到底拿幸運做什麼,我哭我坐擁資源怎麼還不長進。最後受不了精神的耗損,於是拿起平時裁紙的刀片在手臂上劃過一痕又一痕,我只是想藉由痛覺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停止沒來由哭泣的荒謬,我其實更多的是害怕,我害怕我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想阻止沒用的自己停止哭泣。
為了要遮掩手上的傷痕(其實更多的是我覺得很丟臉,傷害自己這件事很丟臉),在那夏至將近的時日裡,我總是穿著襯衫,生怕讓人發現。我逼自己要過的開心,要好好吃飯、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起床要摺棉被、定期掃廁所,我逼自己努力的做好每件小事。人家都說裝久了就變成真的了,但對於裝扮這件事,我活得越來越虛假,用心裝扮的背後還包含了花大把時間逛網拍、把辛苦打工的錢全拿去買衣服、口紅,我把精進自己的時間耗盡,把闖蕩未來的底氣耗盡。
時隔一年,我又因為面臨畢業的徬徨開始沒來由的哭,開始活得罪惡,又變為曾經害怕接觸人群、討厭出門的那個我,我害怕重道覆轍,於是在徘徊三次後,終於鼓起勇氣推開輔導室的門,鼓足勇氣是因為我已經哭了兩天,哭到沒有力氣吃飯,哭到理解了「撕心裂肺」這個成語的涵義。還記得那天門口有兩隻土狗,一般情況下肯定是嚇得趕緊離開,但那次的經驗卻是冷靜無比的緩緩走過吠叫的凶犬,這件事想起來也令我害怕,原來失去理智是這麼一回事。雖然有定期的與輔導師談話,但我總覺得他太正向了,正向到讓我害怕,害怕我表現出來的狀態讓他誤以為我很好。最後治癒我、幫助我走出陰暗角落的,是一位認識不到半年的朋友,要說他特別,好像真的很普通,但就是他在很普通、很平凡的小事上給予我鼓勵、聽我抱怨、無條件支持我,我才能重新面對自己、看見自己的好,真的很感謝他。我覺得我有一部分很像阿東,一部分又很像Jenny。這個段落不知道提及了幾次的「害怕」,不過,在那段日子裡,不知道是否該慶幸,慶幸我在犯錯成本最低的年紀就體驗了人生谷底,好像可以這麼告訴自己:「這樣的低潮、自我懷疑都度過了,沒有什麼可以難倒你的了」然後和自己說一聲加油(雖然2020年11月正式的去了身心科門診,也服了藥。這又是另一段好長的故事了,有力氣的時候再來記錄吧)。
也很感謝在屆臨畢業的時日(2020年06月),一位教授邀請我是否願意留在學校的單位裡當行政人員,沒有投履歷、沒有繁瑣的面試,在那個辦公室工讀兩個禮拜後,主管便詢問我轉任正職的意願,沒有厲害的證照、多益也沒考到金證,只說我有很難得的特質、細膩的心思,就這樣在畢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便獲得了月薪三萬二的第一份工作。這份工作的困難度確實給予我很多養份,也讓我更認識了自己,而人在面對困難時若能迎刃而解,便是成長最好的見證。感謝身邊所有幫助我的人,還有關愛我的人,真心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