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灰靈之言─第五章：重返旅途(5-3)

他慢慢繞開，從階梯的側邊走去，然後他很快就停下腳步，因為前頭全是無縫可鑽的岩壁，顯然除了階梯外，他已無處可去；回頭走上階梯的起始點，托堤抬頭想看尋階梯的盡頭，但不管怎麼看，他都只看得到自周圍溢入的殘光與發光礦物，沒有一處像是出口的樣子；他伸手輕按在欄杆，然後立刻感受到不穩固的搖晃。他有些擔憂，不過顯然他也別無選擇了。

托堤靜靜倚靠樹，吃著從籃子裡分別拿出嚐起來格外甜膩的彎形果實，與水分充足的綠色果實。這些水果補足了他在洞穴裡大幅耗費的體力，使他在一瞬間就得到身心滿足。

遠望峭壁以外的森林時，他望見一陣謎樣的巨霧正從另一座山巒的縫隙間緩緩下降，彷彿示明下一場慘無人道的獵殺之夜即將展開；托堤很慶幸，自己現在人正身處在一塊短窄且被巨岩峭壁包圍的小平台。他暫時不再需要在森林裡躲躲藏藏了。只不過，接下來要面臨的挑戰，絕對不比躲避野獸的威脅來得輕鬆：他實在很難相信自己必須爬上這棵銀樹，然後攀登身後這面垂直高聳的絕壁。

「這是你接下來的路。」透過居住在樹裡的靈徒，他收到了來自菲與德憨以氣息的形式表達的關心。原本滿負自信想要繼續完成挑戰的他頓感全身虛空，無力地就地坐下，決定好好休息。

眨了眨眼，他發現自己真的累透了，眼皮已經厚重到連睜開的意願都沒有；他無暇再去煩惱除了休息以外的問題，比如這個地方是否真的安全？會不會有怪物突然從底下的山壁、或自上頭爬過來？他會不會睡到一半摔下山谷？山上很冷，即使有衣布可以保暖，托堤還是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凍僵。

他側著身子躺了下來，讓身體緊緊依靠在樹根的邊縫；這時一陣陰冷的風吹拂，他索性把全身都用布包裹起來。

入睡。他做了夢。

托堤再次被「招待」到那陰幽的世界。他不太肯定自從上路後，菲與德憨究竟是一直都站在原地等著，還是等他再次進入這個世界時，才回到這裡與他見面。

他慢步走到兩位神祇面前，用表情傳達他的困惑；只見菲抬起手，一圈白綠的嫩芽自他腳邊竄生而出。他感覺到一陣刺麻，因為那些嫩芽正刺激著他滿是瘡傷的腳，治療一道又一道結起硬塊的裂皮；被掀得歪七扭八、早已發黑的腳指甲，同樣在嫩芽的幫助下一一脫落、然後復癒出乾淨粉色的新指甲。

德憨張開他的上半身，一股濃濁的暖意從嫩芽滲出、迸發。大量的清水謹慎緩慢的清洗著托堤身上的瘀血與泥塊，就連偶然擦撞烙出的瘀青，都被清水給洗淨。

當清水開始融解，嫩芽也逐漸萎縮，降下。它們分別隨著菲與德憨的手勢遁入黑水。

托堤感覺到身體的疲勞煙消雲散，沉悶的精神也恢復清晰，他現在的狀態遠比剛爬上階梯時好上太多了。

小矮神依舊在遠處玩著自己的遊戲。但不同的是，這一次，當他與小矮神對上視線，祂不再嬉戲，而是跳進黑水消失無蹤；沒多久，祂出現在托堤身邊，並以奇特的表情，注視著托堤的雙腳。

「你踩過我的傑作了嗎？」祂問。

「什麼？」

「那些一格一格的，讓你受盡痛苦的。」祂說，「過去，我們的崇拜者向我們祈求需要，所以我們滿足需要；他們很感謝，所以決定求更多需要，建造能夠向我們表達感謝的東西。」

托堤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知道小矮神想表達的是那條特別難走且充滿危險的階梯。

「過去他們很奇妙，總是會嘗試各種行為，好確認我們喜不喜歡；我配合了他們。只要我覺得好玩，我就允許他們以後都用那種方式來表達感謝。後來，我選中了，就用那座他們建造起來，一格一格的。只要有人成功爬過它，就是對我們致上最大的感謝。」

「雖然，摔死的人也不少。不過他們死掉後的靈魂，沒有白費。他們至今一直都在這裡幫助著我們。大家都是好人，很好的好人。」

說完，小矮神再一次進入黑水，然後不見了；當托堤下一次找到祂時，祂已經在某個方向，玩著跳壺遊戲。

是時候甦醒了。

催動出聲提醒的瞬間，他脫離黑水世界、回到現世；當他睜開眼時，睡前所看見的夕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冉冉泛開的晨曦，以及安穩和平的動物鳴音。

他起身，把衣布重新纏繞成方便手腳行動、只包裹腹部與胸肩的狀態。拿起籃子裡最後幾顆水果隨便啃個精光後，他爬上樹，一路爬到靠近絕壁的樹梢邊，跳躍、踩住，右腳滑落，但左腳與雙手都穩穩踩住凸出的壁岩，然後向上攀爬。

不知道是不是托堤的錯覺，他發現，當他每次在尋找適合的抓牢點，或者嘗試要踩穩空間有限的壁岩時，那些岩石，總像是突然變得「柔軟」般容易踩穩。爬沒多久，他便順利來到山壁中段，並且意外找到一處向內凹陷的小坑洞得以喘息。

一陣陌生又親近的接觸，自他仰靠的後背輕輕掠過。他感覺到來自岩壁裡的善意，也察覺到，在這裡頭所藏匿的靈徒，外觀、面貌，都與人類極為相似。他們不像瑟盧梭人的頭髮總是纏繞著銀質，而是十分不起眼的淺麻綠色；他們有男，也有女。有孩子，也有老人。他們正在向他表露，他這輩子從未自人類口中得到的情緒：感謝。

他們正在感謝托堤願意代替他們協助「主人」，實現祂們的願望。

該動身了。

身為灰靈，托堤其實對於他們的感謝沒有任何感觸。他，很純粹是認為，自己正在完成別人交付給他、希望他完成的一項工作而已。他沒有拒絕，也本來能夠拒絕。只需要扭頭就走，一切都到此為止，菲與德憨勢必得等待下一位志願者出現，可能是百年，可能是千年，之久；到那時，祂們可能早就被驅逐，赫丹斯登成功掌控瑪倫堤。

赫丹斯登，是呀。是祂。

很純粹的，既然有人想找祂的麻煩，那麼，就由他，來實現吧。畢竟，他自始至終都是被遺棄、被玩弄的渺小存在。他是灰靈，被突然賦予創言之力的灰靈。除了無止盡地尋求生存，他的存在是毫無意義的；也正因為毫無意義，所以他只能期盼他人來給予意義。也許，不論是菲與德憨，還是虛靈之主──也就是他的老友，老鹿，會在他奉獻犧牲後，願意替他增添意義。即便微不足道，他也說不上會就此滿足，但至少，這會是他一生最好的結果。

至少，會是的吧。

跳出坑洞，再次動身。他毫不畏懼高度的恐怖與地形的險惡，迅速揮展手腳向上爬去。他，很快就抵達到絕壁的頂峰。

出乎意料的是，絕壁的盡頭，是一條毫無阻礙、直通巨山的明確道路。他發現沿途到處都是乾癟空洞的軀殼，而且隨著越接近巨山，軀殼就越來越多；這些，想必都是以前犧牲的灰靈吧！

他靠近距離最近的一具灰靈屍體：跟他一樣，是個人形灰靈。他剝開軟爛的皮肉，取下一根肋骨，然後自衣布扯下一塊方狀的碎布，將它包裹起來。

是時候，讓那總是迴盪在他腦海裡的使命，就此結束了。

走吧。

你要完成使命。

履行，使命。

這次恢復連載，其實就是打算馬上完結掉它了。

早在去年創作的中途，就有各式各樣對這部作品的想法纏繞在腦袋，這些想法理所當然都直指如何讓它更好、更全面、更有趣，誠如我對待每一部隨興創作、後來逐步擴生增長的作品一樣，不論是短篇也好，極短篇也好。

〈關於Moonrogu〉

嗨，我是Moonrogu！一位奇幻小說家，你可以叫我村長。從2018年加入方格子並持續寫作至今，已累積數百篇極短篇小說創作以及三篇長篇奇幻小說的連載；而除了小說，我也寫我的寫作觀點，並發展成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如果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透過追蹤、訂閱，隨時follow最新的文章資訊！另外，誠摯邀請加入vocus Premium，閱讀我的Premium限定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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