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1/02閱讀時間約 26 分鐘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早安(上)

      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CP是張家漢&王柏德,但設定時代為2021年的平行世界,以張家漢為視角,為〈少女班班的煩惱〉、〈好朋友不要為了感情吵架〉的後續,建議按此順序閱讀。
      該篇為彌補原電影遺憾而作,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性格)的描寫,有自創人物,還請多包涵。
    〈早安〉
      「誒,張家漢,哪天寫一封信給我。」
      張家漢從埋首的書堆裡抬頭。現在是休息時間,但他還沒解完題目,已經在休息的Birdy仰躺在椅背上,側頭笑著看他。
      「?為什麼?」
      「我寫了那麼多給你,你都沒有回我啊。」
      「我明明都有回好嗎?」
      「不成比例啦。」
      「可是我寫了一……半首歌給你。」
      「……說得也是厚。」
      張家漢回頭把最後三題解完,好不容易放下筆,伸了個懶腰,才想到男友安靜了很久,該不會睡著了吧?他轉頭,Birdy還睜著眼睛看他,好像剛剛的空白不存在般,繼續道:「所以寫一封信就好啦。」
      他笑了,「所以我的半首歌有三封信的額度喔?那如果我把它寫完,你是不是要再寫給我兩封信?」
      「我都打了折,你別得寸進尺喔。」話雖如此,Birdy挑釁的挑眉像是在說:寫就寫啊,沒在怕啦,那個表情讓他又笑了。
      「好──那你希望我寫什麼,想到再告訴我。要喝咖啡嗎?」
      「要!」
      但Birdy之後照樣傳各式各樣的照片(像池面反射的陽光,不規則分布在窗玻璃的水珠,鳥在水面振翅,黃昏空中如缺角珍珠的月亮,還有街道上路人偶然回頭的瞬間),傳突來的念頭(誒你覺得下雨積水的路面像什麼?),傳不知從何而來的邀約(你頭上的雲是什麼形狀,用手機拍給我看),但就是一直沒有傳跟信相關的訊息,張家漢雖然一直惦記著這件事,但準備考試必須專注。今年各科的難度提升,兩人都沒什麼把握,所以只有考完當晚有去看二輪電影而已,然後就分配時間,一邊讀書準備指考,一邊也準備備審資料。他還有問Birdy寫作測驗寫了什麼。
      「沒寫什麼啊。」
      「有信心吧?」
      「誰知道啊。」
      這樣應該寫得很順手?他暗忖。現在Birdy變得比以前坦白很多,才會主動要求他寫信;相處日久,他也能察覺當Birdy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通常跟他有關,但當下還不打算說。像那次看二輪電影,其中一部愛情片,男男主角因為時代因素不得不分開,三十年後才相遇,過程中光是從Birdy的手臂和呼吸就能感受他的情緒起伏,散場走在路上都默默的不說話,過後一段時間Birdy才開口問:
      「你覺得……人除了會害怕傷害對方之外,還會在什麼情況下隱藏自己的感情啊?」
      「……嗯,覺得喜歡的人不喜歡他的時候吧。」
      「……」
      「都、都過去了啦,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啊。」
      是不是跟一個人在一起久了,就會愈來愈像?Birdy似乎意識到他的逃避,就沒有再問下去,但是當天告別的時候,Birdy主動抱他抱了很久。然後第二天,就忽然要求他……
      
      張家漢猛然抬起頭來,Birdy正坐在電腦前打字,留長了頭髮的側面使五官比之前的平頭更加好看,神色專注,跟那天他要求「寫一封信」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帶著笑而已。
      瞄向螢幕確定他已經告一段落正在排版,張家漢便開口道:
      「Birdy,」
      「嗯?」
      「那封要我寫的信,」
      「嗯,」
      「你還沒告訴我你想要我寫什麼。」
      「嗯──我也還沒想到。」
      看著Birdy過份凝注的目光,他試探地說:
      「那……我就寫為什麼喜歡你?」
      「哦──都可以啊。」
      連看都不看他,但張家漢知道他的耳朵紅了。
      「我有十秒版的,還有十張信紙版的,你要選哪個?」
      「唔、你可以先說十秒版的,再回去寫十張信紙版的。」
      到底是誰得寸進尺啊。張家漢忍住笑,湊到了那隻耳朵邊。
    Birdy:
      第一眼就對那個人印象深刻,在平靜的日常宇宙秩序,就像偶然降到面前、希望只有我發現到的流星──不知道你有過這種感覺沒有?
      我試著跟他說話,不意外的他說了地球人的語言,只是答非所問,好像在探測初來乍到,是否被我發現,我只好回答他的問題,覺得自己傻愣愣的,然後他笑了,讓我更覺得自己傻。
      他大概覺得地球無趣吧,2分04不夠預熱,我把他從泳池裡拉出來,他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為什麼他會吃驚呢?
      應該早點拉你的,還給你破紀錄。
      即使神父沒說要我多關照他,他也常來找我,從借肥皂借譜借筆記,發現他受罰偷偷去送藥,直到那天在澡堂發生的事,大巴是我的室友,我又沒有保護好他和學弟,我想他可能不會再來找我了。
      發現他居然鑽到我的床上,好像我終於也能從那裡離開,真的鬆了口氣。他剝核桃的聲音,讓我常常在睡不著的時候閉著眼睛數,數得太清楚了睡不著,數得亂了也睡不著。他借我放在床上的書,交換看完的心得,還的時間太短,就變成每一餐都一起吃,接著就是週末的時候一起去看電影,我還記得那一次問他,下次要一起去哪裡,他說,去哪裡都好啊,我說嗯,只要是一起去。
      還記得那時離開之後,我愈想愈不對勁,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也許是你聽對了什麼,才會一直笑。
      跟他吃飯的時候,好像都不用費心去想話題,不說話也沒關係,偶爾忘了,就是他在笑的時候,而我要努力去想,是剛剛說的內容,還是因為我;跟他睡覺的時候,閉著眼睛,也像待在同一個宇宙,你的夢境,大概有天馬行空,流星成雨,而我只要睜開眼睛,就會看見你。
      這種狀況愈來愈多,他一句話的幾秒鐘,我總是要花上幾個日夜去琢磨。那天晚上溜去電影院看完抗爭的紀錄片,他問「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我不敢告訴他「我不會參加你的葬禮」;他問我為什麼跟他這麼好,告訴我最喜歡三毛的那句「如果你給我的,跟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我都好想問他:為什麼想知道?那個「你」是「我」嗎?你要什麼?為什麼要說給我聽?我也可以這樣要求你嗎?
      但是他沒再提過,我也不敢追問。我一直想著可以只給他什麼,想了很多,卻想不到無論他回答是或不是,我要怎麼保持平常心?我們還能跟現在一樣嗎?所以我就想,沒關係,等我們變得更好一點,等我給得夠多,等我確定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會改變的時候,我再問你就好。
      無論聽對或錯,我都怕會失去現在的我們,更怕會失去你,那個好像喜歡我,我也很喜歡的你。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我來不及回應,一定令你難過了很久。你曾說有些人就像平行線,一定要有一條線向另一條線歪斜,才有交會的可能;我也來不及告訴你,我怕去找你會中途錯過,卻沒想到,另一條線如果從不改變,交會的同時,就是錯過。
      就這樣,班班出現後,一切都開始變了。
      樂理老師講的內容向來充滿偏見,又總是趁神父不在跟男生一起開女生的黃腔,以前只有你會噓他,還去檢舉他不適任,學校動不了他,只能敷衍你,你為這件事不平了很久。班班那麼嬌小,站出來卻很亮眼,當她第一次不卑不亢地指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你看著她的眼神,看到你聲援她,看到你們合力讓那傢伙啞口無言,看到你們對視,熱烈討論如何把那傢伙趕出教育圈。確認那傢伙申請了退休,下學期就不會來上課之後,你高興地拉我跟她出來慶祝,說我們三人是最好的夥伴……
      那個預感太強烈了。她那麼出色,跟你又那麼像,在你好幾次說喜歡她的時候,我甚至不能不贊同,但愈喜歡就愈嫉妒,嫉妒她一下子就搶走了離你最近的位置,嫉妒她好像什麼都不怕,總是主動幫你想點子,讓你每一次都討論得那麼神采飛揚。你曾對我說「這世上沒有人懂我」,我很害怕,「她」是那個懂你的人嗎?那「我」該怎麼辦?
      神父曾說嫉妒是一條蛇,而我居然是因為被纏頸到幾乎窒息,才知道原來我已經那麼喜歡你,當時不知道的喜歡,就像一把火足以燒掉整片森林。我每天努力的滅火,忍耐著你跟她說完話後,又過來跟我說你們說了些什麼……以為我們之間可以做到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變的我,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只有變而已。
      我一直記得那一天,我們在練習軍歌比賽前一起吃飯,你聽到大巴故意說你跟班班的閒話,說男生跟女生之間才沒有純友誼,還亂猜測你們的關係進展到哪裡,你回說友誼哪有分性別?別人交朋友還要猜對方進展到哪裡,那我是不是也來猜,你跟帥雞是不是友誼不純?
      大巴罵幹,說你少噁心了,我跟帥雞那是兄弟義氣。
      你笑著說,誰知道啊,你做什麼他都會支持你,說不定他暗戀你很久啊。
      他們怒氣沖沖地走了,我冷汗涔涔,你問我怎麼了?我再也忍不住,對你說你跟班班確實走太近了,別人會誤會你們的關係,這樣對班班不好。
      你嗤之以鼻,說你和班班才不會在乎這種事,而且,就算好朋友最後變成戀愛,那又怎樣?順其自然而已。
      我全身發冷,只能勉強說:也許班班會介意,只是她不好對你開口。
      你不笑了,看著我說,你這麼覺得嗎?你會介意嗎?
      如果說我介意呢?但我有什麼立場說?我只能低頭,努力用輕鬆的口吻回答:我是會擔心啦,不然你看,你剛剛說帥雞跟大巴是一對,他們不都很不爽?不是卻被說是,你知道這種謠言傳開是很難澄清的,就算是好朋友也一樣,一定會不舒服的啊。
      你不再看我,沉默了很久才說,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以為是友情,其實不知道自己喜歡對方,不是有這種可能嗎?
      我說,也有那種看起來曖昧,但其實只是想把對方當好朋友而已啊。
      我說完偷偷看你,你笑了,說,也是吼,在沙漠裡的時候,很容易就會看到海市蜃樓嘛。
      我那時不懂你是什麼意思,你就說吃完了,拿著餐盤說要先去上廁所離開,我卻食難下嚥。那我們呢?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會覺得我噁心嗎?我努力維持平常的樣子,努力想維持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我怕被你發現我的嫉妒和痛苦,畢竟這該怎麼啟齒?難道我要告訴你,我以為只有我能懂你,卻發現其實我什麼都不了解?或者告訴你我從沒想過,你可能是喜歡女生、無法接受男生喜歡你?
      而且,有沒有可能就像你說的,這只是海市蜃樓?因為我太寂寞,難得交到像你這麼要好的朋友,所以弄錯了?對朋友也會有獨佔欲,不是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思考很久,當大巴他們趁你落單時找你麻煩,我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爬到牆上毫不遲疑地跳下去,那一瞬間,我居然想到你問我: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當我看到你好好的,只是受了傷,在那裡回頭看著我笑,然後轉身揮手,無論我怎麼叫你都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那些與你有關的、靜靜待在內心深處的感情,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來,侵襲了我的全身。
      只是,當我領悟到自己無法失去你、領悟到你對我來說是唯一無二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問大巴到底為什麼要找你麻煩?他們很生氣地說,誰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們本來只是想教訓他少出風頭,尤其不要跟你走太近又跟學妹搞曖昧,你自從認識他以後,整天都跟他在一起,不但高三轉班參加一堆比賽,還被傳是什麼CP了,要是他害你被誤會,最後卻跟學妹談戀愛,那要怎麼辦?他要負責嗎?我們是為你好。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傳訊息問你傷勢,以前我傳一句話,你就會有的沒的閒聊好幾串,那天卻只留了「沒事,明天就會好了」;以前我們都會固定到川堂再一起進教室,可是第二天你沒有去,我去找你,看到你在班班的教室外跟她聊得很開心的樣子,而且除非有事,否則你都不來找我了,連續一個禮拜都這樣。我問你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你說,跟我沒有關係。
      「我」已經是別人了嗎?還是我其實一直都是別人?所以你才會來跟我借車,說要跟班班約會。我以為那是我們的車,以為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都變成「沒有關係」了嗎?那一刻我是想揍你的,可是我有什麼資格?是我太慢了解,畢竟我什麼也沒有表示過,只是沉浸在跟你要好的快樂裡,以為會永遠如此,不是嗎?無論是過錯或是錯過,錯的人都是我,受傷也是我該自己處理的事。如果你只是把我當成朋友,作為朋友,又怎麼會不借出自己的車,好讓朋友可以跟他真正喜歡的女生約會?我怎麼能對你說我愛你,讓你困擾,再一併毀掉我們之間的友誼?
      可是我的痛苦該怎麼辦?傲慢、貪婪、嫉妒、色慾、暴食、憤怒、怠惰,七宗罪我幾乎全犯了,這樣的我有資格說愛嗎?
      跟天上的父詢問得不到答案,我躲起來哭的時候被神父發現了,只能把我的心情向神父告解。他全部聽完後告訴我,如果他不愛你,只是把你當朋友,或是決定把你當朋友,你就不能勉強他人,這也是Profiter du moment。
      我問神父,如果我真的是同性戀,上帝還會愛我嗎?
      神父說,你是不是同性戀並不重要,是上帝讓你如此,而且祂一樣愛你。你不該讓恐懼或憤怒,使你失去愛人的能力。
      神父還告訴我,愛不是占有,不是嫉妒。我會覺得痛苦,是因為我把對生命的需求,寄託在你身上,以為從你身上才能得到,可是那應該是我自己人生的功課。如果我能了解這一點,就應該明白如果愛一個人,應該是完善自身,並且尊重對方的選擇,祝福對方幸福,只要他快樂,我就快樂。
      神父說的好難,我想了很久,卻不能不認同他說得對,如果真正愛一個人,應該是期盼對方過得幸福,而不是因為自己痛苦就讓對方痛苦。你選擇班班,就是認為她值得你去愛,就像鳥兒會找最適合的棲息地,不是嗎?
      我想我會做到的,我會一直當你最好的朋友,也許三十年後某一天,你和班班的兒女都長大了,我們約出來喝酒閒聊,我會很自然地跟你說,誒,我高三那時候好像愛上你了,而你會說:你白癡喔。那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幸好我還有音樂和吉他,不是嗎?我想寫一首歌,等到可以平常心地對你說「我愛過你」,等我確定你會一笑置之的時候,就把它唱給你聽。
      這實在很難,我努力得很辛苦,想著不要再常常跟你在一起,好讓你可以在校時多接近班班,畢竟如果你們沒有真的在一起,我還是會心存希冀吧?那天一起吃宵夜,看到你們親密的樣子,還有她忽然不見你,我一問你,你就那麼失落難過,我終於明白該死心了。作為你們的朋友,我應該想辦法解除你們之間的誤會,如果我能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讓你能夠解除煩惱,就會快樂起來了吧?我想看到你快樂,就算讓你快樂的人不是我也沒關係。
      所以我約了班班去團練室。可是那天,她問我喜不喜歡她;接著你進來,對我說:喜歡的人是我。
      我那時真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的第一直覺是:你一定弄錯了吧?我雖然愛你,但是願意把你當成好朋友的,如果你受到打擊,卻因同情而說喜歡我,那就是弄錯了自己的感情;而我更不應該藉由你的誤會來誤導你。
      但後來我想,你不是那樣的人,感情對你來說是絕對值,不是四捨五入,所以只是在跟我說友情的喜歡而已,我不應該想太多──直到收到你的信,我才慢慢相信,你喜歡的人真的是我,一直都是我,班班是你的朋友。收到你的氣球那天,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無論是十秒還是十張信紙,我都說不清楚為什麼喜歡你。你知道嗎?
      對了,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們曾經是平行線,差點交錯而過,可是現在重合了,回想起來,之前我一定也有讓你受傷,但你從來沒有怪我,不是嗎?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晚安。     
                         張家漢 2021.02.13
      過年有四天沒有見到面,好不容易初三下午能溜出來,張家漢趁在麥當勞Birdy離開去接電話,把寫好的信偷偷放進他的背包裡。沒多久各自回家後,他一邊準備備審資料,一邊下意識在等Birdy的訊息或電話,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聽到訊息聲一響,他朦朧醒來,看到訊息欄上寫著「你睡了嗎?」連忙回「沒」,緊接著手機就振動了,「Birdy?」
      對方的聲音有點奇怪,像是鼻音,雖然努力鎮定,但張家漢能聽出那裡面的失措,「我大姐要約我們吃飯。」
      他的心一跳,「我們?」
      「她看到你的信,最後一張搶回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
      「你、你要來嗎?」
      他一瞬間下定了決心。「我們一起去。」
      然後他們和Birdy的大姐就面對面了。
      張家漢看過Birdy的父親,是地方有名的議員,後來還連任了兩任立委,公開媒體裡是海派的人,對Birdy卻非常暴躁、缺乏耐心;這位姐姐看起來則更精明、更幹練,跟Birdy、跟王委員都不太像,但他能從他們身上能看到某種相似的特質。
      發現自己盯視得有點沒禮貌,但對方看他看得更久。他瞄向Birdy,他的男友臉上帶笑,看似漫不在乎,他卻能感受到他的緊張。好半天,大姐開口了,「你就是我弟的男朋友?我還以為……」她終於轉移視線,卻瞪向Birdy,「你怎麼拐到人家的?」
      「不是,是……是我……」他想下意識想反駁卻結巴,Birdy轉頭瞪他,「你哪有?」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卻有點心虛。
      「我哪可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我……」為什麼他在笑?張家漢過熱的頭腦看見男友的笑容,終於有些冷卻下來,他又轉頭看向對面,只見大姐從原本嚴肅轉為訝異,然後勾出了像是笑的紋路。
      「初次見面,我是柏德的大姐。先吃飯吧,想吃什麼就點,今天我請客。」
      他又看向Birdy,Birdy聳肩,看起來好像輕鬆了一點。「你點吧。」
      於是他翻開了菜單。
      接下來的用餐過程,張家漢都努力保持戒慎的心情,但對面的大姐一直沉默,只有最開始開胃菜送來的時候說了一句「吃飽再說,我餓了」就沒再開口。剛剛他和Birdy在無聲當中盡快協調好了要點的餐,心中不免忐忑。現在看著大姐安靜吃飯的樣子,他吁了口氣,正打算用餐時,卻注意到旁邊Birdy的目光,蝦?
      「你要嗎?」他用氣音問。
      「好啊。」氣音回答。
      他想也沒想,就把自己盤子裡一半的蝦夾了過去,Birdy也舀了一匙海鮮塔過來,用氣音拋下一句「快吃」,就開始動湯匙,他笑了一下,很快就把少量的開胃菜用完,忽然想到而抬頭,對面的大姐在看手機,似乎剛剛有人傳了什麼訊息,沒有在注意他們這邊。
      這口氣沒來得及鬆下來,也許大姐特別叮囑過,服務員撤菜送餐的時機非常精準,幾乎他們一用完就撤走,然後送餐,而Birdy每次都會盯著他盤裡的某樣食物,再把自己盤裡他喜歡吃的東西送過來──這餐吃得實在太忙了,雖然連跟Birdy都沒說什麼話,但他幾乎快忘了前面坐著Birdy的親人,而是一心忙著處理自己面前、和Birdy送過來的食物。
      好不容易餐點都上齊了,利用大姐去上廁所的時間,他和Birdy交換了吃了一半的飲料和甜點。因為他的冰淇淋咖啡凍和藍色飲料都比較快用完,大姐終於開口了,「柏德,你去幫我買杯熱拿鐵,然後就在門口等我們。」
      他有點驚訝地抬頭,接著看向Birdy,只見姐弟間交換了一個眼神,Birdy看向他,在他笑了之後點頭,說「別擔心」使了個眼色就起身離開。他坐正,看著面前的大姐,她笑了笑,說:
      「我很忙,所以就直話直說──以後柏德要拜託你了。」 
      這怎麼好像託付終身的台詞?張家漢還沒意會過來,她又繼續說了,「我很少在家,但我們三個姊妹都很關心他──我猜她們也都沒看過柏德這個樣子。他在家飯都吃得很少,而且很安靜,除非我們問他,否則他根本不開口說話──我第一次看到他吃飯吃得這麼開心。」
      開、開心嗎?
      「就算我在面前,有你在他還能這樣吃飯,而且你一直……反正同婚都過了,不是嗎?爸那邊我們會想辦法的,柏德只是現在還小,等他跟我們一樣翅膀長硬了,就不用怕他了。」她招來服務生,拿出信用卡後簽帳,一邊說:
      「不過我要先知道,他將來有什麼打算?除了上次說有個老師不適任,我都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跟他說,如果他不說清楚,我就擋不住他走爸的老路了。」
      這種跳躍性發言也是王家的特色嗎?張家漢有點頭昏腦脹。「我、我會問他。」
      「你們……交往,你家人知道嗎?」
      想到家人,張家漢搔搔頭,「我媽媽……應該知道。」
      以為失戀的那段時間,在家消沉也哭過,難過得吃不下也睡不著。有時掩藏不住低落,被父親發現不免會挨罵,說男生有什麼大事好哭的,都是母親即時擋下來;而且母親以前會問:你那個好朋友怎麼都不來了,那段時間也沒問,直到Birdy又來他家,他都能感覺到,母親鬆了口氣。
      「我爸爸和哥哥都是……支持『愛家』,大概會花一點時間,」想到兩年前要不是母親攔著,他們就會去投反對同婚的無硝煙戰爭,張家漢忍不住苦笑,「但媽媽會站在我這邊。」
      「好,那就還好。」她笑了一下,示意他要離開了。他慌忙整理起身,保持一個距離跟在後面,想了想,手還是沒有伸進口袋裡。
      走到了停車場,跟著坐進那台紅色汽車,對方打開了空調,卻遲遲沒有啟動。就在張家漢開始感到不安的時候,大姐頭也沒轉,像在平述一件事實般開口:
      「柏德以前被霸凌過,」
      他轉頭去看,大姐的眼睛朝上,視線停留在車頂。
      「這孩子從小沒有媽媽,是我們三姊妹帶大的,他本來就是很敏感、體貼的孩子,又很勇敢,只要有親戚說『還好你家有了這一個兒子』,他就會瞪人;看到有人被欺負,他也會出來阻擋……直到爸開始要『培養』他,又總是遷怒我們帶不好他,才……」她嘆了口氣,「他怕拖累我們,後來就不跟我們親近了。我們那時候也太小,有一陣子,我和二妹甚至恨過他為什麼出生,媽媽為了生他走了,爸爸又變得那麼……」
      「他從小待在這樣的家裡,很渴望有朋友,但又很堅持自己的原則,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就會一直黏著他,不知道怎麼克制自己,所以都要被排斥了才懂得放棄。國中的時候,他有交過一個朋友,還帶他回家玩,但那孩子功課不好,被爸罵了回去,後來我就沒看過他再來了。柏德也沒有時間玩,國中他一直補習、上家教,因為爸要他上最好的高中,但他一直讀得很辛苦,還好國三那時候有個家教老師對他很好,常常陪他念書,才讓他勉強考上。好不容易上了高中,他就變了,開始挑戰校規,幾乎天天被打被罵被罰跪,後來發現他在學校被霸凌,只好轉學,但我去查過,他是去保護被霸凌的同學,才成為下一個目標……」
      「那時候,他出過一次意外,吞安眠藥過量,我也不知道他是睡不著吞過多,還是真的想不開……但爸嚇壞了,不敢再逼他讀書。還好他轉學後大概認識了你,比較沒有像以前那樣令人擔心,但他違反校規,爸還是會揍他,唉,他養成習慣了,不知道怎麼改變……」她笑了一下,終於把頭轉向他:
      「柏德很在乎你,雖然你的事他也一個字都不講,但我看得出來你也很喜歡他。你們還年輕,這樣講可能很沉重,不過……至少在你們交往這段時間,柏德要拜託你了。我說這些,你也不要有負擔,只是他容易想太多,希望你多注意、包容他。如果有一天你要跟他分手,說就是了,他不會為難你。」
      也許是他會想離開我。這個偶爾浮現的念頭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張家漢慎重開口,「只要Birdy跟我在一起,我會的。」
      她聞言愣住了,「你叫他什麼?Birdy?亞倫.帕克那部電影?」然後瞇起了眼睛,在他艱難地點頭之後笑了,「原來如此。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出來了之後,他跟隨Birdy的眼神下了車,婉拒了大姐要用車送他們去圖書館的提議,兩人並肩走在街上,他還在消化訊息,偷覷著沉默著的男友,想著該說些什麼,Birdy卻忽然轉頭先開口了,「你有吃飽嗎?」
      他一愣,本能地回答:「沒有,」東西很好吃,但量太少,加上精神緊繃帶來的壓力,明明剛走出來,他卻覺得吃下去的能量已經消耗了一半,「你也是吧。」
      「那我們去吃牛肉麵?上次在路口看到的那家,吃完再去念書。」
      他在家吃飯都吃得很少,而且很安靜,除非我們問他,否則他根本不開口說話。
      忽然想起大姐說的話,那是他不知道的Birdy,他還沒認識的王柏德──現在會吃很多,話也多,累了就靠著他睡著,還會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尋求支持。
      「好啊。」他說。看著他露出笑容,頓時覺得心滿意足,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等回到家之後,張家漢才想到,他寫的那封信,還不知道Birdy有什麼回應。
      有股衝動想打電話或傳訊息去問,但按了幾個字,他又都刪掉了。
      反正是給他的不是嗎?已經是他的了,讓他自己決定吧。
      不回應也沒關係,只要在一起就好,而且本來就決定好了,無論是給他什麼,或者是對他好,都是自己的事。
      接著他的生日就到了。
      Birdy生日時因為接近學測,他送了品質比較好的藍芽耳機,還帶他來家裡一起吃媽媽做的豬腳麵線和紅蛋,「食麵線消災祈福,食豬腳身體健康,而且豬蹄可以『金榜題名』、『熟題』,你合阿漢考試攏欲食一大碗。」
      Birdy很驚奇地看著送上桌的大鍋大碗,「我第一次看到熬湯的豬腳!」
      「我們家祝壽都是這樣吃的啊!」他把一碟剛拍碎的蒜頭醬油遞過去。媽媽從廚房端來一大盆青菜,看著Birdy動筷咀嚼的樣子,擔心地問:「柏德,你食無慣習?」
      「不會,這樣很好吃!」
      「阿漢生日也快到了,到時候張媽媽滷豬腳給你吃!還有麵線無會使咬斷,愛一直食落去!阿漢也是!」
      Birdy的目光轉向他,媽媽馬上就察覺了,「哎喲,阿漢也喜歡吃,你毋愛介意!」
      正被不能咬斷的麵線塞滿嘴的他只能不斷點頭。
      那天Birdy很開心,跟他一起拿蛋在身上滾了一圈,再用頭把蛋磕破,媽媽說這叫「開竅」,考完學測Birdy還特別去家裡向她道謝。放榜後他們意外都考得不錯,在一邊準備申請資料時,迎來了他的生日。一起吃過麵線之後,Birdy送了一只電子錶給他,張家漢還來不及感動,Birdy就說:
      「看一下上面的日期和時間。」
      「什、什麼?」
      「這個星期五要跟我去澎湖嗎?三天兩夜。」
      「咦?」
      「我想去取材,跟我去吧。」
      「喔,好。」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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