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栗子派

2006.10.07 栗哥搬家,到那好得無比的地方,安家落戶。從那以後,有時會羨慕他,息了勞苦,與主同在;有時會念著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華神一畢業就進林南當傳道,忝為來路不明的空降部隊,別說我不認得大家,大家也弄不清我是誰。那時候教會剛開始設牧區,重新建立牧養體系,我被分到一疊名單,上頭有幾百個名字,從頭到尾幾個來回,名字和臉孔連得起來的,一個手掌用不完。再怎麼頭皮發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挨家挨戶打電話,從自我介紹開始:「您好,我是徐葳葳,教會新來的傳道人」。十個有九個隨即答腔:「哎呀呀呀!真是不敢當,鄭長老夫人您…」。鄭長老是我們的當家長老,相當於企業部門的首席執行長,可想而知弟兄姊妹的誠惶誠恐。我都會連忙打斷,必也正名乎、以正視聽:「不是的,鄭長老夫人是X葳,我是徐葳葳」。大約相同百分比,又是十個有九個立馬搶答:「真是不好意思,我弄錯了!原來您是杜傳道的太太哦…」。杜傳道是當年的首席傳道,太太是當時的兒童主日學校長,夫妻倆的業務量,涵蓋老中青,教會裡無人不識。沉不住氣的我又插嘴,必也正名乎、以正視聽:「不是的,杜傳道太太是XX薇,我是徐葳葳」。

溫某尚水

不僅弟兄姐妹跟我遙遙相望、霧裡看花,連長老、傳道、執事、幹事,都是好一段時間之後,我才漸漸摸清路數,其中卯最久的就是栗哥。我之前真沒聽過這大名!還長老耶!緊事緩辦,始終沒當回事。倒是栗哥先發制人,跟我約時間,上他們家吃晚飯,他說交陪一下。正中下懷!恭敬不如從命。
按地址摸到他們家,看得出栗哥不過早我半步進門,我這才見識到他家的清秀佳人,栗哥指示我叫她〝蘇姐〞,我畢恭畢敬、遵命照辦,栗哥水某回我嫣然一笑,然後領我上桌就坐。謝飯之後,立馬開動。嘴巴開了,話匣子開了,心也開了。栗哥先表態,屋子裡三代同堂,栗伯伯栗媽媽先吃了,在房間裡歇著,老人家睡得早,就不出來見客了;兩個小的還在外頭,沒這麼早進門,看我跟他家兩位少爺,今天誰坳得久。那晚吃些什麼完全沒印象了,只記得栗哥從頭到尾,讚不絕口,一下是「色香味俱全」,一下又是「既養生又好呷」,間或穿插個「溫某尚水」之類的語助詞,調味助興,蘇姐有時哈哈大笑,有時默默含笑,還不忘盡地主之誼,囑咐我多吃些。瞅著他們老夫老妻,旁若無人的眉來眼去、打情罵俏,我像個二愣子,樂不可支、跟著起笑。其實,我到栗哥蘇姐家,就這一次,和他們一道吃飯,也就這一次,從頭到尾不過三個人,我卻始終記得,那個晚上的輕鬆熱絡、合不攏嘴,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吃人嘴軟,之後開始留意栗哥蘇姐。那時候還不流行戴安全帽,栗哥在他的偉士牌上挺好認,尤其後頭帶著優雅側坐,撐把洋傘的蘇姐,兩個人都是一臉笑意,顏值超高,像幅流動風情畫。在柬埔寨鄉下幹活,機車是大牛和我的代步工具,每回出門前都是安全帽、眼鏡、口罩、手套、襪子、長褲、長袖外套…,然後殺氣騰騰的跨上鐵馬,疾馳而去。偶而會看到意氣風發的機車騎士,後頭戴著含情脈脈的側坐女郎,不管有沒有撐傘,我都會一個恍神,彷彿看到上世紀,在台北街頭,端莊輕盈的栗哥蘇姐...。不過一秒鐘,就會醒過來,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柬埔寨農村,繼續全副武裝、衝鋒陷陣。

祂是主

教會裡的任務分組,牧養上栗哥是第三牧區長老,我是第四牧區傳道,事工部門裡我在宣教部,栗哥則在行政部,無論是牧養或事工,我跟栗哥都沒啥業務上的往來,所以通常都是長執會上見。
那幾年栗哥是長執會主席,每次長執會開會前,都會帶大家唱首歌暖場熱身:《祂是主》。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是一首新歌,不錯聽,而且涮嘴順口,幾年唱下來,打心底深深共鳴。每回聽到或唱到這首歌,都會想到栗哥。
栗哥無心插柳,以一首短短的經文詩歌,在我揚帆事奉的起點,定下終生航行的錨,又堅固,又牢靠,且通入幔內—
「祂是主。祂是主。
祂已從死裡復活,祂是救主。
萬膝要跪拜,萬口要頌揚,耶穌基督是主」。

刮痧達人

沒有手機的年代,周三禱告會結束後,傳道同工一般都會進辦公室,再打幾個電話,才會回家。那天看見栗哥也進電梯,當成長老們又有延長會,沒放在心上。打完電話一抬頭,原來栗哥一直站在旁邊:「今天晚上老聽你酷酷嗽,來!我給你刮個痧。你沒刮過吧?出痧就好了。保證痧到病除!無效免錢啦」。同工們在旁邊拍手叫好,加碼助興:「栗哥趕快,趕快來給葳葳刮下去」!猶如刮刮樂開獎的歡天喜地,實在不忍心掃興。雖然痛不欲生、疵牙裂嘴,我決定犧牲小我,任由使命必達的栗哥,羽扇綸巾、談笑用兵,越刮越帶勁兒,圍觀的同工像看雜耍,興高采烈。從此只要有栗哥在的場子,我再怎麼裝模作樣,非得讓自己像一尾活龍。逮不著機會再展身手的栗哥,就刮我這麼一次。
這個刮痧的序曲,在我去柬埔寨前,毫無預警的有了續篇。那天栗哥一臉鬼鬼祟祟的到我位子前頭,環顧左右、刻意壓低音量:「你一個人到柬埔寨那種地方,最麻煩的就是生病的時候,看病吃藥都不方便。我看你還是去學點刮痧、拔罐、腳底按摩什麼的,有病治病、沒病強身,一方面照顧自己,說不定還可以幫幫當地人」。邊說邊遞給我一個紙袋,裡頭有個刮痧板,還有一張紙頭,寫著地址、電話、時間和人名。我眼睛看著紙條、手上把玩著刮痧板,耳朵聽他叮嚀:「錢我已經付清了,也都交代好了,你就是去跟著好好學學,總會派上用場的,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再抬起頭來,栗哥已經神隱不見人,難不成栗哥還會輕功?才一會功夫。那天,來不及跟他說聲謝謝。
出發柬埔寨前的幾個月時間,儘管兵荒馬亂,我十足頂真、拜師學藝,一個禮拜幾個小時,專心上課,筋脈穴道、望聞問切拔刮按。那段時間,每回栗哥見到我,都會問問:「怎麼樣?學得怎麼樣了」?我不忍心教他失望,也有點臭屁:「報告長官,安啦!您可得嘗嘗我的手藝,驗收我的功力。讓我好好給您刮一刮!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嘿嘿嘿」!不知道栗哥是信得過我天賦異稟、已然功力不凡,還是怕我使出洪荒之力、恩將仇報或怎麼著,再怎麼都擠不出時間來驗收我的學習成效。我寧可相信,為我禱告的栗哥,知道我已經出師了。
到了柬埔寨我才知道—柬埔寨人,動輒刮痧。而且真是栗哥所說,一種〝有病治病、沒病強身〞的概念。我家大牛初到貴寶地,頭一回瞧人家刮痧,洋包子開了柬葷,牛眼圓睜、直呼長了見識。我跟他說了栗哥和刮痧二三事,大牛對我的刮痧啟蒙師傅,景仰到不行,當他是栗博士、栗大夫。成了林南女婿後,大牛最遺憾的事之一,就是還沒見到他心目中的刮痧達人。曾經跟大牛發牢騷,不解栗哥翩翩君子一枚,怎麼就上天堂這事,他爭先恐後胡亂插隊?或者說,上帝這麼急著把栗哥找去,到底要幹嘛?大牛靈機一動:「拿不準耶穌讓栗哥給祂刮痧去」!我越想越糊塗,弄不清這耶穌是得治病?還是要強身?找栗哥找得這麼急驚風!我們反覆推敲不出個好歹,大牛反正拿定主意,將來跟栗哥碰面,一定要當面跟栗哥致意和請益。我說我非得給栗哥好好刮刮,讓他知道他錢沒白花,同時問問他:「給耶穌刮痧嗎?有刮出痧嗎」?
從來聽蘇姐叫他「栗子」,她的栗子敬業樂群、也卓然不群,不耍老派、卻自成一派。直到如今,只要想到栗哥,回味無窮、難以複製的經典「栗子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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