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7/28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嬉遊在二手書店裡的靈魂

羊皮紙的古書, 難道是飲了一口就可以永遠止渴的聖泉? 若非從你自己的心中湧出, 你不能得到什麼可以使你爽建? ——歌德《浮士德》
那時候,台灣尚未有周休二日,總是星期六下午,無暇換去一身制服,便肩著省女大書包,獨自搭乘台鐵區間列車從小鎮來到台北車站,步行過長長的重慶南路,繞進住宅林立的牯嶺街尋覓殘存的三數間二手書店。二手書店大半將書籍堆到天花板高度,走道且積存一捆捆還沒拆去尼龍繩的舊書,傳統燈管則在低矮的屋宇裡映出微弱白熾光。站在炎熱的馬路上向內望去,裡邊的一切盡是隳敗、冰涼。儘管如此,我喜歡晃蕩在二手書店,任意從擁擠的架上拉出一本書,文字便從書本中抖落,一個又一個,像競技體操選手在半空中伸展肢體,劃出優雅的弧線,書頁夾層紙張更因不耐煩濕熱氣候而漫溢出的古怪氣味襲來,沙漠風暴似的。
我在繁華城市裡顯得無能,卻耽於寂寞快樂。
那時候,我買書、讀書,並不知道數年後將提起筆來寫書,也把自己鍾愛的藏書帶到電視節目中與一代讀書人對談。
一回,在中山市場撿了本民國六十四年出版的諾貝爾小說選《詩人》,薄薄小小的三十二開本,版權頁定價「新臺幣四十元」。二十餘年前的書,紙張脆弱,還有一圈熏過的茶漬,大概蓋過熱水杯或泡麵吧。而書本被翻閱後的狼藉,或許可以解釋為文明的生命力!我把書拿去問坐在躺椅裡吹涼風的乾癟中年男老闆:「三十元?」 「五十。」 「都爛了!」 「這書現在買不到噯。」 我沒有往下多說,討價還價的時代在過去。
新興二手書店經營方式正風起雲湧,不僅書籍擺放得宜,走路動線流暢,音響流瀉出的東洋甜膩嗓音充塞在書店角落,還有藝術品展覽、電影欣賞、詩歌朗誦、讀書會活動,儼然將侷促的實體書店擴展成為影響力無限的文化場域。特別的是,往往有一隻以上的毛孩子在店裡店外跑跳,例如:花蓮的時光二手書店有一隻名叫歡喜的黑狗,台北茉莉二手書有叮噹和可可兩隻貓,牠們立志成為伴讀貓書僮。凡此種種,令長期在舊書堆中翻滾的我深深感受到,上一世代的閱讀範疇及其引發的想法和想像,正在當代生活裡發酵。
彷彿少女時代的想望並未如同血肉之軀一般老去。
這些年來,我漫遊範圍步步擴大,從台北往島嶼南方漸次而去。新竹、台中、嘉義、台南。直到 2009年初春結束屏東殘簡肆舊書店的探訪,回程到高雄善理書坊買了《夏山學校》,結帳時順手將來時買在火車上閱讀的《MY LOHAS生活誌》送給老闆,左手是書,右手是書,前一句說「謝謝」後一句答「不客氣」,一進一出隻間忽然驚覺,多年前的旅程並未結束,我的靈魂始終在二手書店裡嬉遊,展開另一種交換的人生。
交換的人生,懸宕的故事,讓每一個終點都變成起點、每一次出發同時是回歸。極其困難,倘若要確切說明這當中的變化,於是我握著我那魔術方塊大小的相機,捕捉有限的一切,捕捉文字的極限。 (茲附加照片與說明於後文)
*舊書鋪子*
*舊書鋪子*
(左圖)開設在花蓮的舊書舖子承租自詩人楊牧之父楊水盛先生所經營的「東益印刷廠」,印刷廠曾於1960年印製楊牧的葉珊時期第一本詩集《水之湄》。「舊書鋪子」將此改裝成二手書店後,仍舊保留舊房子的挑高設計,通風寬敞。數年前盛夏,我旅行至此,下午一點才營業的書店仍舊大門深鎖,我在簷下遮蔭,左右徘徊,不禁想起當楊牧還是葉珊的時候,曾經對父親說,他想學文學,父親回答:「那就是成為像夏目漱石那樣的文豪吧。」
………(付費內容)
※〈嬉遊在二手書店的靈魂〉最初動筆十年前,試圖寫下當時煦煦興發的文化現象,以及自己的熱切感受。而今,風景物像皆已更迭,我除了固定幫孩子補充紙本童書之外,自己也逐漸習慣電子書、有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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