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鴉片戰爭時,清廷的道光皇帝改派滿人大臣琦善,取代林則徐擔任兩廣總督,但原本主張一戰的琦善,最後卻與英國人議和,雙方商議的草約中,中方還答應割讓香港。但在此事曝光後,輿論嘩然,震怒的道光皇帝下令將琦善押解到北京問罪,撤職抄家。由於草約作廢,中、英雙方戰火再起,最後英軍兵臨南京城下,清廷不得不簽下南京條約,一樣割讓了香港,還承諾巨額賠款,開口通商,被視為是中國百年屈辱史的開端。
不過這段歷史中留下了一個公案,那就是琦善當時與英國人議和的條件,道光皇帝知不知情。認為道光皇帝根本知道或至少默許的這一派論點,所提出的最重要證據,就是琦善在不久以後,不止馬上官復原職,更歷任多處總督職位與欽差大臣。若是一個不遵命令,軟弱無能,私自與敵方議和,嚴重損及國家利益與尊嚴的官員,會有如此的待遇?這一派的論點同時認為,當時琦善與英國人談妥的條件其實損失最小,如果當時就能達成協議,也不會有後來的戰事。
而如果道光皇帝完全知情,那他為什麼還要如此震怒,並將琦善解職查辦?其實這也不難解釋,有時主政者想要妥協或議和,卻又擔心輿論批評,就需要有一個官員勇於承擔責任,提出這樣的方案。如果最後國人可以諒解,事件落幕,那就是皇帝指揮有方。如果社會無法接受,出現排山倒海的批評聲浪,那只要皇帝本人表演震怒,嚴懲撤換這個官員,就能完全擺脫責任。這種招式,不論是古代的統治者或現代的政治人物,都非常愛用。
當然,道光皇帝與琦善之間,是否真有什麼默契,我們今日已不可得知,不過近日倒有一個很好的反例,可以相互對照。美、中關係在川普政府任內降到冰點以後,隨著拜登政府上台,為兩國重新開啟對話,奠定了基礎。只是拜登政府不想落入親中、軟弱的批評中,因此在兩國高階官類會晤前,作足了各種外交動作。國務卿布林肯與國防部長奧斯汀在會前,先趕到東京,與日本外相與防衛相舉行「日美安全保障協議委員會」,也就是俗稱的2+2會議,並罕見地在會後直接點名中國的威脅。
布林肯與奧斯汀隨後再立刻飛到南韓,一樣以2+2會議的模式,與南韓重申彼此的盟友關係。在結束了南韓的行程後,布林肯才飛到阿拉斯加,與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會合,與中方代表楊潔篪與王毅展開會談,但此刻國防部長奧斯汀則前往印度訪問,進一步強化美國與印度的軍事合作關係。簡而言之,拜登政府希望在這次的美、中會談之前,先擺出了聯合盟友,一起圍堵中國的態勢。除了符合自己的政見主軸,也等於是要給中方談判代表一個下馬威,與英國人在鴉片戰爭爆發前夕,將軍艦開入中國港口內示威,如出一轍。
對中國來說,此刻就面臨了「要戰、戰和」的選擇。與拜登政府恢復對話是中國求之不得的事,眾所皆知北京從拜登一當選,就積極在運作這件事。但問題在於美國在雙方復談前,擺足了架勢,甚至會議地點選在阿拉斯加,而不是美國本土,對於中方的招待與維安規格,也大幅降級,幾近羞辱。楊潔箎不滿地對記者說他吃了泡麵,就可以知道中方代表團的憤怒。
更進一步來說,美國之所以要這麼做,一部份的原因,也是要對國內的反中輿論有所交待。就像中國需要做大內宣一樣,美國是一個民主國家,總統的權力來自選民的選票,更有國會的監督掣肘,也有軟弱不得的壓力。今天中方代表團中,如果有一個琦善,願意犧牲自己,全力促成美、中兩國的成功復談,並把所有的批評與毀譽,替習近平一肩扛起,那說不定,今天的情況不會是這樣,但可惜的是,今天中方陣營裡的是楊潔箎。
楊潔箎的強硬表態,其實保住的是他自己,讓他不致於落入像琦善一樣,被問罪抄家的下場。將琦善革職查辦的道光皇帝其實有情有義,沒多久就讓琦善再度復出,仍加重用。但習近平是否能像道光皇帝這樣,我想楊潔箎自己也沒有把握,因此絕對不能示軟,即使展現如此強硬的姿態,在公開場合直接教訓美國,有可能會損及中國的長遠利益,也在所不惜了。而且楊潔箎為了展現這樣的立場,選擇在一開場時,以不遵守會前約定的方式,直接羞辱美國的國務卿與國安顧問,也讓美國輿論嘩然。
美國多家重要媒體的社論,在阿拉斯加會談後,都不約而同地警告,拜登政府太過軟弱,才會讓中國如此氣焰囂張,國會裡更不乏加強制裁中國的聲音。拜登政府苦心炮製的種種外交鋪陳,想讓美、中復談不要招來批評的努力,一夕之間付之東流。眼下拜登政府幾乎已經沒有選擇,不是祭出更強硬的政策來扳回一城,就是短時間內不再碰觸美、中對話的議題,免得再惹一身腥。偏偏年事已高的拜登,很有可能只能擔任一屆總統,他除了很快就要面臨期中選舉的挑戰,在第一個任期的後半段,也很有可能馬上就會跛腳。
這代表楊潔箎這場為求自保、並討好國內鷹派輿論的強硬演說,已經斷送了美、中兩國,在未來四年,甚至是更長時間裡,進行對話溝通的空間。中國原本寄望能與拜登政府改善關係的期望,已經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霾,這其實嚴重傷害了中國的國家利益。這若是習近平所授意,或是默許,那習近平已將中國推向無底深淵,而這如果是楊潔箎自己的行為,那只能說習近平已無法控制中國的外交體系。只能說今天這些中國外交官,還比晚清末年的官吏們更顢頇。試問,現在的戰狼外交與當年的義和團又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