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5|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活下去的方式——日劇朝顏

圖片取自《朝顏》宣傳海報
圖片取自《朝顏》宣傳海報
一個人不在了,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放得下的。
人類這種生物啊,儘管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還是會聯想到對自己重要的人。
光是那個人曾到來過家裡,回家都變得痛苦。看到和她一起吃過的東西,就會想起以前相聚的光景。和她一起散步的路,如今再也無法踏上一步。
生活中的每一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
留下來的人被迫要和這些痕跡一起生存下去。
當時的確很幸福,但現在的我非常痛苦。
日劇《朝顏》第二季的18集,法醫朝顏終於從死者遺留下的線索拼湊出死前情境,洗清投案自首的螞蟻教授松本的殺人嫌疑,兩人走在平靜的校園裡,松本強忍情緒說出了助理自殺的原因,「早知道她走得如此痛苦,我應該幫她解脫。」朝顏告訴她,死者為了不讓教授觸景傷情,跳下的時候避開了珍稀蟻群棲息的那一側。這番話讓松本更加悲傷,緩緩說出心底的無助。怎麼可能避得開呢?活下來的人都是倖存者,留下來的人又怎麼可能閃躲這一切活下去?
這段五分鐘的吿白幾乎就是《朝顏》整齣戲的核心:留下來的人如何活下去?
主角朝顏(上野樹里)是一位法醫,也是三一一大地震的受害者家屬,母親因海嘯失蹤,她四處奔走認屍而不得,瀕臨崩潰時被在現場工作的法醫學者茶子(山口智子)拉了一把,從此展開傾聽逝者心聲的生涯,但無論見過多少死別場景,受了專業訓練,她心中的檻擋在前方,跨不過時怎麼強逼也沒用,長達六七年的時間她無法靠近傷心地。擔任刑警的爸爸萬木平(時任三郎)也在他的哀悼裡,十年來持續每月回到東北妻子娘家,涉入無數水域徒手打撈任何可能的遺物。
角色的設定很沈重,但劇情卻不是這樣,緩悠而明亮的光照,輕輕灑落萬木家的和式空間,晾曬衣物的小緣廊、爐火總是開著的廚房,客廳餐桌漸漸從兩個人變四個人(多了丈夫桑原和女兒亞美),朝顏如常的工作、結婚、生子,以醫者的冷靜應對急躁的世間,猶有餘裕為他人著想,迎接新的緣份,日子苦苦甜甜。思念和創傷都藏在抽屜的最底層,不輕易顯露。
他們的日常被一個接一個的死亡推著走,接納意外的發生,同時維繫人性的慈悲,劇組呈現的是白淨無染的法醫研究室,環境與人(警察、鑑識人員、法醫、檢驗技師、實習生等)都心存一念只想把眼前的事做好,沒有推諉、怠惰、馬虎或邪思,沒有《法醫女王》揪心跌宕的罪疚,不是《voice~來自亡者的聲音》的懸疑緊湊,貫穿《朝顏》全劇的只有三件事:記錄、打撈(尋找證據)和修補。
主角每一集都在做這些事,不是在寫字,就是換上青蛙裝泡在沼澤中,撿撈朽爛的失物,並且持續十數集一無所獲;再來就是修補裂痕,彌合被剖開的身體,把現階段能查明的事實,以平穩的語氣告知家屬,不強迫他們接受,但盡力清楚說明。後來茶子先生還兼任遺體修復師,為逝者修復身體,還原親人記憶中的美好。
記錄、打撈、修補,儘管每集主題不同,但朝顏、平、桑原、茶子各角色做的事都一樣,一次又一次,直到觀眾習以為常,接受細節的重複與宛如儀式的堅持,使你幾乎要相信這種一絲不苟的認真和耐性,是安慰所有恐懼不安的力量。
導演不厭其煩地近拍各種文字紀錄,包括貼在冰箱上母親的備忘錄字跡、死亡證明書的簽名和備註、白板的案件分析、警察手帳本、解剖圖、調查報告、厚重的論文等,這些文書的鏡頭甚至都比屍體多;進入第二季後段,平さん出現失智傾向,又增添他用來對治遺忘的便利貼(且是頻仍的特寫),不寫下來會忘記,現在忘記的話,未來的聯繫就斷了,所以他把每一句話都記下來,對抗腦海中正在形成的大海嘯,就算徒勞也要留下什麼。
不使遺忘,是留下來的人唯一能做的事,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能與逝者或自己,和解與道別。
這是讓我真正感動的事,詳細調查並記下一切——枯燥、單調、繁瑣、無趣,多數時刻這一批批堆疊成箱的文件起不了半點用處,就像我們每日隨手寫下的瑣事好似與生命的意義無關,但誰知道呢?也許案件的真相就躲在某頁夾角中,也許只是現在的人無法看出來,但未來的人可以、如果留給他們足夠辨識的線索。
活下來的人不能隨便敷衍,因為哀傷反噬人時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Ps.《朝顏》是日本富士電視台為311震災劫後餘生的人所製播的慰靈曲,平實的敘事鏡頭,透過強大的演員群傳達出悠長的氣韻,看完之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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