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陽光、後悔、地圖

      為何來到這片連陽光也無法到達的深海?
      起初,面對旁人的疑問,她默不作聲,並非不想回應,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段故事。
      過了好久以後,直到問話的人早已離開,她才終於啟口。
      「那一年,我的父親過世了。」
      她說,然而這件事跟接下來要說的故事並沒有關係。她只是突然想起來而已。
      過去,每當無意間提起這件事,人們總會展露一種憐憫的眼神。
      像是被世界給遺棄般,實在太可憐了,他們恍若這樣竊竊私語。
      事實卻是這樣,那年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對於所謂的死亡還沒有清晰的認知,甚至不懂得傷心難過。
      她沒有責怪父親的早逝,如同前面所說,這個故事與父親無關。
      不過在她長大後,將這陳舊的過往拿出來重新思索一番後,發現到或許這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宿命。
      父親只是用自身的死亡來暗示這一件事──她的這一生該經歷過什麼樣的道路。
      時光飛逝,那年她已經十二歲,不、或許是十三歲?不是太重要。
      她已經記不起自己那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孩子,但或許是個樂觀開朗的人。
      即便不擅長和同儕相處,她還是有少數幾位聊得來的朋友。
      雖然經常會發生令人不快的事情。
      所在的班級裡頭,總有一群盛氣凌人的女孩,在下課的時候圍到她的位置上,「妳要不要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臉啊?」,只是拋下這句話,緊接著嘻笑打鬧而去。
      類似的情況根本屢見不鮮,當時的她選擇視而不見。
      反正,這些人與自己沒有關係。
      若真要說有甚麼其他的想法,她只是好奇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才必須要這樣被對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有時候人們做了某件事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可能只是因為好玩,或發洩情緒,年輕的孩子們都是單純而天真的,如此而已
      她也同樣年輕而單純,這樣一件小事不能打倒她。
      她還有自己的理想與目標。
      就算在那個時候,已經見識到人性某方面的不堪,也不能阻止她渴望美好未來的腳步。
      破碎的鏡子,反射著她滿是傷疤的臉龐,她不敢去看,因為她已經相信了那群女孩說的話,自己是那樣醜陋的人。
      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具體而言是什麼事?想不起來。
      因為她盡力想把所有的事忘掉。
      「如果可以忘記,或許就不會這樣痛苦了吧。」她說,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述說他人的故事。
      母親病了。
      究竟是幸運,又或是另外一個不幸的開始,母親存活了下來。
      記憶中的母親是個頑強而固執的人,在父親過世後一個人承擔起養育孩子的重責大任,但也或許是這樣導致過度操勞,所以才會不支倒下。
      她一直深刻瞭解著母親的重要性
      所謂唯一的家人,血脈相連的情感,總是比其他關係還要重要,她愛著,且無比在乎著。
      她忘記那天的天氣如何。
      看著病床上仍然綻放笑容的女人,她的心被大片的烏雲籠罩,眼角的淚水幾乎要不受控制的滑落,但她拚命忍住,勉強露出笑容。
      「沒事就好。」
      她說,因為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因此她也試著說服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是一場意外。
      「妳是個幸福的孩子。」班上的老師對她說了這樣的話,沒有別的意思,或許只是想安慰她,也或許是希望這孩子能保持正面積極的想法。
      是的,這確實如此,如果因此深陷絕望的話,那麼遲早會讓自己的世界走向滅亡。
      「我是個幸運的人。」是謊言也好,她只能這樣告訴自己,她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去承擔這些。
      「如果她那時候離開了,也許大家都會輕鬆一點。」
      現在仔細思考,這樣的想法其實並沒有甚麼錯。
      脆弱的人能承載多少壓力?儘管這是無形的,但太多外來的疲憊、痛苦與無奈終究會讓精神造成極大的負擔。
      只是有太多時候難以去察覺。
      不過對她來說,家人何其重要,因此對說出這些話的人們產生了排斥與敵意。
      長大後,她沒來由地思考著那樣的問題。
      可能在意外發生的當下,母親就已經死去了,更準確的說法,是她母親的靈魂離開了此處,而去了其他地方,徒留肉體和過往的思維模式,假裝還安然無恙的存活著。
      身旁的每個人默許了這樣的情況,而她也是其中一員。
      她並不清楚母親「離開」的原因。
      或許是生活太過於艱難了,所以才想要逃之夭夭。
      後來她便開始擔任這樣的角色──那些母親過去在生命裡無法承受的傷痛與悲憤,她全部攬下。
      作為母親的孩子,她心甘情願。
      「真的是如此嗎。」此時,她無意識的說出這句話。
      想起來,她從未詢問過自己的心情,和真實的看法,只是一味地接受,不去思考其中的合理性。
      她只想把自己拋得遠遠的,在沒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門外的女人發了瘋似的敲打房門,並且辱罵難聽的字眼。
      她無法呼吸,任由淚水流過雙頰,浸濕衣領。
      想起老師曾經說過:妳是個幸福的孩子。
      她的母親;如今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陌生女人,對她嘶吼一模一樣的話。
      「妳這下賤的東西,根本不懂我有多痛苦!」對方痛罵著,藉此肆意宣洩長久累積下來的、滿腹的不滿。
      值得慶幸的是,這樣的時間並不長久,「母親」偶爾還是會回來,一切將會恢復正常。
      那只是一種疾病的症狀。只要習慣就沒事了,就算會不斷反覆發生,她就告訴自己先躲起來,風暴會過去的。
      將記載著夢想與目標的地圖撕碎後,放進陳舊的盒子裡收藏。
      很多事情她不願去回想,也不願去向他人訴說。
      「我認為這樣的事情其實也沒有甚麼。」想起他人的話語,猶如凜冽寒冬中的雨,無情而刺骨。
      於是她選擇遺忘。
      這一切,好像真的已經無所謂了。
      在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也將自己的心門緊閉。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這片深海。
      落下的淚水,流進這沒有盡頭的藍色之中,寂靜無聲。
      「妳,後悔嗎?」人們已經無數次向她問了同樣的問題,她欲言又止。
      在這裡很好。
      她是擺脫命運枷鎖而來到此處的人。
      即便沒有陽光,逝去的美好再也無法尋回,縱然只剩下孤身一人,但她再也不用去聽見外頭吵雜的聲音了。
      這樣很好。
      沒說出口的話,碎裂成泡沫,化為大海的一部分。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