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認識你先生?」拷問官夫人冷不防問,她臉上的表情很複雜,需要加跑馬燈註釋--你這學歷身家階級處處不如我女兒的人,竟然拿走我覺得可以的聯姻標的,你到底做了什麼?
那瞬間,我想起一件十八歲的往事。
到了二十一世紀,社會對女人的評價仍與婚姻密不可分,不然怎麼有這麼多扞格又拉鋸的指導棋?女性的自我實踐之路還需要漫長的努力,才能再轉鬆刻板印象的螺絲一點點。
進步緩慢的女性難題:自我實現vs.「嫁得好」 近期我去騎單車的照片by Yen-Hua Chen
猶記剛成為大學新鮮人的我加入了台大單車社,在2007年春季電影《練習曲》上映之前,台灣還沒掀起單車熱,當年騎單車不算很大眾化的運動,單車環島也是一小搓腦袋長肌肉的人才會做的事。
騎單車讓我體驗到一種介於跑步與搭車的中間速度,以及不受站牌、路線、時刻表、國際油價影響的自由,還有人可以靠體力、毅力和規劃抵達機械引擎到不了的秘境,以上一連串發現決定了我大學生活的主旋律,唯獨沒預料到我和我男人會因為一起腦袋長肌肉而交往結婚。
那些年我經常在社團活動與社團辦公室遇到一位外校學姐,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景象,台大校園就像是公園一樣,人來人往不分誰是生員誰是訪客,社團活動也歡迎校內外學生乃至於社會人士參加。
與外校學姐相遇的次數多了,不再那麼陌生,我心想跨校際移動靠人力兩輪,不計交通費也有時間成本,她的課餘時間都泡在這個社團裡,一定是非常喜歡騎單車吧?我便與她聊起適合女性增強心肺力的訓練方式。
外校學姐可能是瞧我一臉懵懂,忽然起了教育之心,她不提心肺訓練技巧,而是另外給予我一番指教:「我告訴你,台灣未來能賺最多錢、最有發展的男生,現在都聚集到這間學校裡了,聰明的女生就要趁他們還單純不懂事的時候,把他們抓在手掌心裡。」
年少無知的我聽聞外校學姐這番話,簡直三觀震動、嚇到吃手手,第一時間傻眼的,是我像童年壓抑過度沒玩夠的小屁孩,滿腦子「放假要騎單車去哪裡玩」、「這條路線沒跑過,下次來騎騎看」、「把這次的家教鐘點費拿來買個更亮一點的車燈」,覺得《練習曲》主角的名言「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好熱血的時候,人家已經運籌帷幄到終身大事這一層了。
△電影《練習曲》的預告片
抽離「對方是這樣看待讀這間大學的異性」的不適應,我也很佩服外校學姐為了尋覓婚姻潛力股主動出擊,她花大量時間辛苦騎車、參加活動,在有更多更舒服的地方可去的情況下,特地來待在充滿汗味與機械黃油的社團空間裡,以求變成她想融入的交誼圈的一份子,所謂的「挖空心思」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身為同一種生理性別、生活在同一塊土地、窩在同一間社團、做著同一種運動的人們,不管外在可以清點出多少個相同,彼此內在的精神世界可以是非常分歧的。外校學姐偶然的真心話讓我學到了重要的一課,英文口語有一句社交辭令是「Let’s agree to disagree.」,亦即「我尊重你的不同意見,大夥兒就各自保留吧」 ,讓想法相左的彼此有台階下。
而在分歧中確認自己真正想追求什麼並不容易 ,各式各樣的意見在比聲量,有一群人疾呼要突破歷史與社會制度對女性的限制,主張女人應該獨立自主、致力自我實現;也有一群人鼓吹「聰明的女人」最應努力的是尋找結婚對象,瞄準在社會位階晉級賽中勝率最高的男性選手,想辦法親近他們,使對方覺得自己「被看到、被理解、被尊重」,然後在對方的迷戀和依賴中獲得支配地位。
猶如英國十九世紀經典文學《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所揭示的,所有女人拼了命要成為黃金單身漢的妻子,或是讓自己的女兒在婚嫁市場上奪得先機,這是她們唯一可以盼望與奮鬥的路徑,濃縮成三個字就是「嫁得好」。
過了兩百多年到了二十一世紀,社會對女人的評價仍與婚姻密不可分,要不然怎麼有這麼多扞格又拉鋸的指導棋? 拷問官夫人的質問讓我深刻感受到,女性的自我實踐之路還需要漫長的努力,才能再轉鬆刻板印象的螺絲一點點。
配偶未來的發展vs.現在的資產 無論如何,社交對話還是得持續下去,我回應拷問官夫人:「我們大學時同社團。」
「喔,難怪。」拷問官夫人又一次難怪,十九世紀英國鄉紳之女期待在公共舞會上被來自首都倫敦的紳士邀舞,現代的聯誼型態超多元,網路遊戲、答題媒合或看照片左右滑動的交友App任君挑選,天篷父母篤信人以群聚,想盡辦法將子女送進世界名校,鍍金之外,也期待孩子能在同一群天鵝中找到配對。
談到社團,大小姐也說了自己的偏好:「之後我想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