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4|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Me

用白蘿蔔雕成的蝴蝶,伏在蘭花旁邊,彼此諧擬(蝴蝶蘭),嚴格說來,這隻白色蝴蝶其實外表一點也不真實。但這隻不是蘭花,也不是蝴蝶的虛構之物,卻能起引我的矚目,或許就是因為像是「不存在的我」而顯得彌足珍貴。
Me是我早年離世的孿生兄弟,他很像那隻白色蝴蝶,看起來像是蝴蝶,可是從某個角度看上去卻又貌似蘭花,我不曉得他離世前有沒有察覺,自己的本質其實是「白蘿蔔」般的。
或許多少是有的,於是Me某天坐在咖啡店裡,我的對面,向我訴說了他的故事。
Me一直弄不清楚這種多變的個性如何形成,在印象裡,他所處的家庭是相當穩定的,雖然搬過幾次家,換過了幾間國小,不過,換小學在Me的認知裡並不算變遷或居無定所,他喜愛改變居住環境的感覺,如果可以選擇,Me想要四處為家。這些想法離Me的現實遙遠,甚至制止自己再想像下去。
這是多變的個性容易生成的夢,生活上極簡,最多的書和唱片加上極少的服飾與家具,一個背包一個人,聽起來像浪人。你會不會認為家人是個負擔,如果有天父母忘了Me這個人,會不會好過些?這是真心話嗎?Me坐在沙發上不斷重覆這句話。咖啡店裡的膚色比較漂亮,說出來的話也比較動聽。如果家人全忘了Me,那麼Me得迅速找個工作,以支付生活費及學費,順利的話畢業,再考研究所,一直打工到研究所畢業後,找工作,持續工作。至少生存下來,接下來,然後呢?其實,就Me目前的情況而言,一開始從這個問題去發展,完全是受到我的誤導,我跟他說,這個問題不適合你。
自私,這又是個Me無法解釋的性格,Me會認為家人是負擔,看不順眼的朋友是負擔,所謂的負擔,必須說清楚,是相處上的負擔。簡言之,Me一點也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的交集,一點也不要,寧願選擇徹底忘記彼此,必要時,與這世界隔離,Me都願意,這是真心話嗎?突然希望有位直接的朋友說點話來聽聽(他抬頭看看我),Me不適合與人相處,這種念頭已出現好多次了,把這些話寫出來,Me好過多了。的確,胡思亂想是Me的通病,像是繞在迷宮裡鑽,極端的逼迫,一直到Me意識寫作之後,他找到了一個發聲的位置。
我坦白告訴Me:「記憶是私有的,沒有必要與人進行核對,根本就不准去核對,核對只是為了想起大家都覺得一樣的那種事,倒也不需要特別提起。一旦你問了我,這段記憶立即就會變成自己與他人共享的記憶。不是專屬自己記憶的,不需要寫出來。記憶是私有的,難道不同人可以擁有相同的夢嗎?」
Me想起許多事情一開始是尷尬的,如同在台下竊竊私語聒噪不休的小學生,被叫到台上說成語故事時,就變得結結巴巴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廢語般,彷彿還顫抖著,呢喃自語故事怎麼都講不完,老師和同學憐愛的眼神看著Me,一起陪伴著他終於講完故事的最後一句話,緊接著刻意用力的鼓掌聲,有掩飾所有難堪的轉場效果。不過,這類的糗事,他說多年後反而覺得超有趣的,有趣到慶幸有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寫下:「人生的歧異點,極有裝飾功能。」
包括更早之前,小學二年級吧,他在課堂上想便便卻不敢舉手,一直想像這種感覺是假的,就算不是假的,那麼,它一定可以憋到回家、進大門、脫鞋子、同時丟開書包水壺、打開廁所門、脫褲子......,一定可以的。當然來不及,遠遠等不到放學,下課十分鐘休息鐘聲響起,大部份的人宛如四處亂竄的沖天炮,分別奔向操場遊戲、或是福利社買零食飲料,不然就是他此刻最羨慕的廁所。
Me說自己動彈不得,他的屁股已經被股間的穢物黏滯在小木椅上。周圍開始有人說:「有奇怪的味道耶」,越來越多人交耳竊語,同學變成了海關犬到處嗅吸臭酸的源頭。尤其那位每次見他吃豆豉小魚乾即掩鼻作嘔的女孩,她以為Me又在吃抽屜裡那罐豆豉小魚乾,其實就算蓋緊罐頭,抽屜早就充滿了豆豉發酵味,現在再加上他股間的味道,那綜合疊加的氣味,該怎麼說呢?似乎,豆豉味還略勝一籌。 (因為沒放冰箱,酸了?)Me說,原本很討厭那位忸怩作嘔的女孩,一副老是嫌惡的姿態,現在倒覺得對她感到有些抱歉呢!
後來老師拜托某同學的好心媽媽送來換洗衣褲,他還記得有一條白色的三角褲,那位溫柔的天使媽媽牽著Me進廁所,幫他洗屁股,Me只記得自己一直咯笑,是開心嗎?然後隔天帶著這件好心的內褲還給同學,並且摺得整整齊齊的,奶奶摺的,而且強調一定要很整齊,因為很不好意思。Me說,關於小學二年級的學校生活,除了便便事件這類的糗事,之外的事全都忘了,他強調:「這樣好可怕喔!」
對啊,怎麼會只記得這種事情呢?
那位女孩似乎擁有異常敏銳的狗鼻子嗅覺,一手捧著肚腹,一手摀住了口鼻,身體前搖後仰跳起了充滿詩性的「乾嘔舞」,翻著白眼反覆發出,噁.....噁噁......噁.....噁噁......噁,的節奏聲,會不會是某種摩斯密碼,Me當時沒有能力破譯?現在聽起來像是在對我說:「同學你笨蛋啊,那罐頭都餿了,你還吃,肚子會爆炸(烙賽)喔!」
黑色緊身小喇叭長褲,配上一件褪色的綠色T恤,飄細雨,那把傘頗可愛,是紅色的,而且有好幾朵百合花,不過被一個身高178公分,皮膚散發出不健康深色光澤的修長男子拿在手裡,有一種大孩子穿小衣服以及粗曠與高雅的對比趣味,但基本上,Me長得算斯文,越過馬路,到了今天的出發點,火車站。雖然起床,不過從來沒醒過,必須等到Me拿起筆,坐在車裡。Me猜想現在是一點五十五分,從容地走下階,請問這張票是第幾月台的?那位剪票老伯相當親切地回答,這是二號月台,像是把Me當成笨蛋一樣,不過Me卻很高興,因為Me認為他相當體貼,到目前為止都很好。
Me的右前方擠了四個,算是妹妹吧,因為其中一個長得很男生,卻穿裙子,那幾乎是妹妹吧,她們玩著一種喊食物的拳,很吵,不過因為是小孩子,所以Me可以忍受。一直到Me身旁的氣質女拿起了肉棕,並且很快吃了起來,不過仍然優雅,那味道,令人作噁,像開了沒吃完後來腐臭的罐頭肉,Me並非貾低這種傳統美食,要怪,就怪剛吃得太飽。再一抬頭,雙手交插,望著遠處,一會就想睡了,忍不住再看一眼,她的輪廓很柔和,然而,Me很清楚,她的化粧品居功不少,她應該也不是Me所想像的那般氣質,補粧的動作多不自然,令人覺得不舒服,四個小朋友繼續天真浪漫。
於是,火車開始動了。
車是往前行沒錯,不過,窗外記憶的風景,可是恣意不停向後跑呢!

對了,如果有人問我,前一代留下來的遺產會是什麼?
不就是Me這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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